公孙豹知道宝鼎无意插手月氏内部事务,现在必须说服他,否则紫苏问鼎储君的机会非常渺茫。
月氏老王在储君问题上的摇摆导致了今日之祸。在大秦人没有到来之前,月氏老王已经准备屈服了,但老王很担心,惊然做了储君之后,是否有能力镇制西域二十六国?假如西域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与匈奴人继续联手进逼,形势会更恶劣,到时老王也只有退位,让惊然做大王了,但如此一来,乌孙国必然独立,从月氏分裂出去。
乌孙自由了,其他西域诸国呢?乌孙要西域诸国的魁首,乌孙人最终目的是要建一个西域联盟,他决不会满足自己的独立,接下来会形成连锁反应,西域诸国会纷纷从大月氏分裂出去。储君立了,大月氏内部的危机不但没有解决,反而更严重了,虎视眈眈的匈奴人岂肯放过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必定大举进攻,于是大月氏倾覆在即。
老王找不到解困之策,有意拖延,就在这时候,公孙豹来到了王庭,让老王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此后大秦使团大展神威,在大河北岸击退了匈奴人,斩杀了匈奴休旬王,让河西局势骤然获得了逆转的良机,但这只是暂时的机会而已,一旦匈奴人重新调整了策略,形势必将继续恶化,所以能否把握住眼前的机会至关重要。
“老爹的意思是,惊然被权势蒙蔽了双眼,看不到他正身陷西域人和匈奴人联手设下的陷阱,是不是?”宝鼎问道。
“他当然知道。”公孙豹说道,“但惊然自负傲慢,目空一切,根本就没把西域人和匈奴人放在他的眼里。他认为自己掌控了一切,现在已经准备做大王了。”
“你见过惊然了宝?”鼎惊讶地问道。
“见过了。”公孙豹叹了口气,“当年如果不是因为满满大权在握,年少的惊然也可以继位。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同样的事又发生了。大权在握的惊然对大王之位誓在必得,月氏无人可以阻止他。”
公孙豹望着宝鼎,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不是无人可以阻止,而是恩怨纠缠,就连月氏老王都下不了手吧?”宝鼎冷哂道,“老爹当年逃亡月氏,是不是也欠了一笔难以还清的债,以至于现在不得不挺身而出,拨剑相助?”
公孙豹沉默不语,眼里露出深深地悲伤。
宝鼎耐心等待。有些事可以做,但有些事不能做。惊然势大,紫苏势弱,帮助惊然可以迅速稳定月氏局势,完成出使目的,反之,帮助紫苏不但困难重重,而且稍有错失,必定祸乱河西,最终一无所获,连使团自身的安全都无法保障。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显然易见的道理。宝鼎不愿意把私人感情牵扯到国事里,除非这种牵扯有利于国事。
“当年我逃到月氏,以为家人惨遭杀戮,九族不保,是以怨气冲天。”公孙豹白眉紧皱,说着说着停下了,似有难言之隐。
宝鼎哈哈一笑,戏谑道,“老爹娶了月氏的公主,还是娶了月氏王侯的贵女?”
公孙豹苦笑,“公主。”
“什么?公主?”宝鼎惊呼一声,两眼蓦然瞪大,“公主?你娶了月氏公主?”
公孙豹点点头,黯然长叹,“她死了,孩子也没有生出来,死在肚子里了。我曾经答应过她,替她一生一世守护月氏。”
宝鼎非常吃惊,极力平息了一下情绪,摇摇头,难以置信地问道,“紫苏和你什么关系?”
“紫苏称我为姑父。”
“惊然呢?”
“也呼我为姑父。”
宝鼎头晕,“既然如此,你该一碗水端平,为何厚此薄彼?”
“因为胖顿翁侯。”公孙豹说道,“胖顿翁侯的妻子是公主的亲姐姐,她们姊妹和月氏王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妹,而紫苏的妻子是胖顿翁侯的侄女。”
宝鼎恍然,连连摇头,“所以你在月氏王和翁侯夫妇的威逼下,不得不厚此薄彼,是吗?”
公孙豹叹道,“惊然利欲熏心,志大才疏,竟然为一己之私利而出卖月氏之大利,我能扶植这样狼心狗肺的人上位做大王?”
“老爹你要知道,如果我们选择紫苏,等于选择了一条最难的路,稍有不慎就是玉石俱焚之祸,咸阳的诸般谋划都将尽数失败。”
公孙豹嗤之以鼻,“此策不是咸阳的谋划,而是你个人的谋划,是你为自己积累军功而做的谋划,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都不相信统一后的大秦还抵御不了北虏。”
宝鼎忍不住就想反驳,旋即放弃了。如果历史轨迹改了,未来也就不一样了,公孙豹这句话也就没有错误。自己穿越而来的抱负就是改变历史轨迹,这个功绩不会有人知道,永远都不会被记载下来,自己更不会泄露分毫。其实说出来又有谁信?
“最难的路也要走,因为我们别无选择。”公孙豹非常坚决地说道,“有些路表面上看起来很不错,但一旦你真的走上去了,很可能就是一条不归路,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宝鼎暗自冷笑,心想你威胁谁啊?这事太难办了,扶植紫苏才是一条真正的不归路。
宝鼎没有给予肯定的答覆,他要好好想想,看看能否找到切实可行的办法。
第二天,使团在月氏人的保护下继续北上。宝鼎和韩非、琴唐、公孙豹等人在辒车里继续商量。
出乎宝鼎的意外,韩非、琴唐都支持公孙豹的决定,因为紫苏一旦做了月氏王,凭借今日大秦人给他的帮助,将来两国肯定能维持长久的盟约,相比起来,惊然的优势虽然明显,但他与西域人、匈奴人都有密切关系,他如果做了大王,显然不会像紫苏一样诚心诚意地与大秦结盟,未来变量太大,无从把握,而未来大秦的全部力量要用来统一中土,无力西顾,这时候月氏王与大秦的关系是否亲密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此趟出使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衝着与月氏缔结长期稳定的盟约而来吗?眼前这个机会虽然难以把握,但一旦把握住了,那后果就截然不同了。
宝鼎本来还很犹豫,认为大秦不应该直接干涉月氏内政,以免把月氏危机扩大化,谁知韩非、琴唐的想法与公孙豹的想法如出一辙,中土人固有的流淌在血液里的自大远远超出了宝鼎的预计,在韩非等人的眼里,蛮夷就是低等民族,就是凶残之辈,只要有机会就应该狠狠打击。干涉内攻?简直是妇人之仁,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削弱月氏的机会,岂能错过?至于能否成功不在考虑之列,因为他们认为宝鼎出使的真正目的就是积累军功,如果真的把月氏搞得崩溃了,败亡了,这个功劳就太大了,回咸阳后做个封君绝无问题。
这种想法让宝鼎失望之余也是哭笑不得。观念,这就是观念上的差距啊。宝鼎的想法他们理解不了,最后以高瞻远瞩来总结,但心裏并不以为然,宝鼎则只能把此归结为时代的局限性。宝鼎在他那个时代也是一只井底之蛙,他也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块天。
两天后,大队人马抵达白山。这是有蓝天白云,有雪山草海,更有成群的牛羊,连绵的帐篷,胖顿翁侯的大小部落全部聚集在这裏,热闹非凡。
大秦使团的到来在白山引起了巨大轰动,不仅仅是因为大秦人击败了匈奴人,斩杀了匈奴人的休旬王,还因为随使团而来的有一支庞大的商队和丰富的物品,这才是真正让普通牧民们欣喜若狂的地方。
宝鼎对此大为感慨。对普通人来说,生存永远是第一,其他的不过是过眼烟云,不值一哂。
右部王紫苏率大小部落首领热情相迎,至此月氏人才算摆出了亲密的态度。
紫苏大约三十多岁,身高体瘦,颧骨高耸,深陷的眼窝里有一双忧郁的眼睛,这使得他看上去有些阴沉。宝鼎一边与其寒暄,一边仔细观察,感觉紫苏这双眼睛的背后深藏着冷酷和残忍,这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一头躲在黑暗里伺机而动的狼。与狼共舞,风险大,利益又如何?
欢迎宴席的规模很大,酒馔很丰盛,乐舞更是引人入胜,但宝鼎对此全无兴趣,除了礼貌性地吃喝一点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凝神沉思。
月氏人都在暗中观察这位突然在西北草原上风生水起的天之骄子,对他的一举一动充满了好奇。
酒宴散后,左部王紫苏邀请公子宝鼎、韩非和公孙豹到自己的行帐秘密议事。胖顿翁侯隧委作陪。
翁侯隧委直言不讳,把河西当前形势大概说了一下。匈奴休旬王的突然死亡让匈奴南路军陷入混乱,其大军为策安全,后退一百里。到目前为止,匈奴人还没有再度逼近白山的迹象,这一局势变化让月氏王庭激烈的储君之争突然缓和下来,显然大秦人的突然介入,使得河西局势迅速发生了改变,而匈奴人在与秦人的交锋中遭遇重挫更是让在储君之争中一直占据上风的左部王惊然措手不及。月氏老王则趁机下令,让右部王紫苏急赴白山迎接大秦使团,摆出了一副结盟大秦以挽救危局的架势。
“大河一线确实没有军队?”右部王紫苏待翁侯说完之后马上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