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可不敢说啊。
李斯不以为意,说道:“法不容德,法之过也。德不兼法,德之失也,德法并举,宽政缓刑,是为治国至道也,法之德何在?在亲民,在护民,今秦法事功至上,究罪太严,民有小过,动辄黥面劓鼻,赭衣苦役,严酷之余犹见羞辱,所以颍川之民,并未反对法制,而是反对羞辱之刑罚而已。”
李斯接着说道:“譬如,弃灰于道者,黥,便是有失法德,故民怨,李斯以为,若是大王改变此刑,变为,庶民纵然弃灰,罚城旦三日足以,为何定然要烙面呢,此时,不就是法容于德,大王德法兼备,又不失商君之法了吗。”
李斯道:“大王,山东六国多言,秦人不觉无鼻子丑,由此可见,秦法若是施于曾经的山东臣民,必然会有乱局,所谓,坤厚载物,众位心中所想的秦法之缺失,不正是如此吗,秦法失在过严,可成一时之功,不可成万世之厚,维修法德,以法治御王道,方可成大秦久远伟业。”
苏劫听到李斯的话后,不由大为赞同。
历史上,后世多有感怀秦国的刑罚。
所以才有了后来重用儒家的事出现。
这都是为了避免和秦国的结局一样。
李斯,提出郡县制,应用了两千多年,此时,所言的法制御王道,更像是千年后的国策,是长久昌盛之策。
然而,熊启也变色了。
此前不是说的,王道宽法,王道御法么,怎么现在变了?
不过,此时不是纠结的时候,管他是什么,只要秦国变法,楚国就有了时间。
嬴政顿时若有所思起来。
这般大事,虽不能一语笃定,但是不难让他能够感受到这其中,蕴含的商君大道。
嬴政忽然看了一眼苏劫,若有所悟。
王绾高声道:“老臣不如此认为。”
李斯看着王绾,道:“此乃学术之论,丞相但讲。”
王绾道:“秦法虽严,却不失大德,首要之点,在于王侯于庶民同法,国无法外之法,上下一体同法,所以根本没有厚民,薄民,不亲民之实,假若秦法独残庶民,自然失德,惜乎不是,便说肉刑,秦人劓鼻黥面者,恰恰是王公贵胄居多,而庶民极少,是故,百姓虽有无鼻之人,却是人无怨尤而敬畏律法,再说弃灰于道者黥,数十年来,果真弃灰而受黥刑者,至少关中,万中无一,若非此次为了以正国法,颍川何以动刑?如果如客卿所言,将弃灰者的刑罚改成城旦三日,安知秦国街道不会污秽飞扬?”
冯去疾说道:“大王,臣附议丞相之言,李斯所言的法制御王道,还是儒家所言的王道宽法制,皆其根由,都有王道,然而,曾经山东六国到是皆行过王道,然而结局如何?贿赂公行,执法徇情,贵胄逃法,王侯私刑,民不敢入公堂诉讼,官不敢进侯门行法,如此王道,只能使得贵胄拥法外特权,民众饱受律法盘剥,最后如何?山东列国,民众汹汹,上下如同水火,若是如此,法德何在?反观秦国,重刑而一体同法,举国肃然,民众拥戴,宁非法制大德?”
李斯顿时说道:“二位所言,和李斯所言不一样!”
王绾二人相互一看,问道:“有何不同,皆是王道!”
李斯说道:“二位所言是王道治国,李斯所言,是王道法制,唯对秦而言。”
王绾道:“即便对秦,也是不通,商君变法,本是反数千年王道而行之,自成强国范式,若以半点王道治之,侵蚀秦法根基,必将秦法渐渐消于无形。”
庞毅听着众人争辩。
忽然,对着赢信使了一个眼色。
赢信见状,立刻走了出来,道:“大王,臣不通秦政,但臣却知道,一旦行了半点王道,对秦国的兵士有害无益。”
“什么?”
秦国最重要的环节,便是兵士。
嬴政闻言,心中一震,问道:“将军所指为何?”
赢信接着说道:“一旦行了王道,那秦国的虎狼之军,便是王道所言的义兵,那时候,秦国的兵马高举着义兵之名,去行霸道之事,便是王不王,法不法。”
赢信接着说道:“虽说客卿口里的王道,只为了纠秦国律法严苛,但是,秦国的律法贯穿朝野,无人置身于世外,其中军旅之严,尤胜于庶民之严,那按客卿所言,是改还是不改呢?”
嬴政顿时皱眉。
他到没有想到这个环节。
庞毅等人看了王绾一眼,见到王绾神色顿时松缓了几分。
赢信再次说道:“荀子之王道,王道之义兵,义兵号称天下良药,以诛杀暴君,振奋苦民为宗旨,然而,惩罚暴政而不灭其国是义兵,譬如齐桓公,吊民伐罪而灭其国,也是义兵,譬如商汤周武,也是义兵,那大秦那个时候用兵归宿究竟何在?是如齐桓公一般只做天下诸侯的霸主,听任王道乱法残虐关中庶民?还是听任天下分裂依旧,终归不灭一国?若是大秦兴兵一统华夏,这还叫什么义兵和王道呢。”
李斯听完众人的话。
此刻也是正襟危立。
等到堂上,在也没人说话,而是看到,所有的人依旧看着他。
李斯不由轻笑,随即沉稳泰然地说道:“义兵之说,兵道之一也,与将军所言的兴兵谋国是两回事,大如汤武革命,义兵也,小如秦国灭三晋,化三晋,亦是义兵也,故义兵之说,不涉及用兵图谋之大小,唯涉用兵之宗旨也,目下秦国,论富论强,天下何人可敌?将军高远之论,李斯以为杞人忧天,更是不着边际,亦不足以与之计较,若是老成谋国,唯以视当下之法,优胜之法,使秦国大富大贵,而后万事可论,否则,惶惶之志,纠纠老言,突然庄周梦蝶。”
顿时。
殿中肃然无声,喘息声清晰可闻。
忽然,人群中走出一人,道:“莫非,客卿之心,是想取商君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