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这方。
两路大军会师城父,秦军将士们一片欢腾。
一路南下如入无人之境,这是秦军战史上,从没有过的奇迹,会师之日,李信下令全军明火起炊,酒肉一顿。
暮色时分。
城父郊野于寝城郊野的连绵军营炊烟袅袅,一时军灯惶惶火把遍野,欢声笑语如大河波涛弥漫在天地之间,酒饭尚未结束,步军士卒便十有八九醉倒,整个军营都滚动着雷鸣般的鼾声呼啸。
依秦军法度,寻常不得饮酒,但有军炊开酒,每人三碗或一只酒袋为限。
以秦人酒风之烈本不当醉,然则,步军将士们千里兼程赶到城父,尽然一仗未打,但凡兵士,对不打仗的空炮最是不耐,步军士卒们疲惫不堪又哭笑不得。
一端起大酒碗便开始高声咒骂楚军,百般感叹立功无望,又对骑兵兄弟们眼红得要死。
一时间人人烦躁不堪,三碗下肚浑身瘫软,呼喝声中一片片躺倒撤出了漫无边际的鼾声,寻常时日,若是这般疲劳,大睡三日三夜能否恢复尚未可知。
然则。
战场毕竟还是战场。
次日清晨,鼓号打起,幕府聚将,李信下达军令:步军留守城父寝城构筑壁垒,再加上对最后这汝城一战步军们断然也不想入三城一般如此空跑,听到原地不动,也都欣然接受。
随后,骑兵于两万弓弩兵南下,主力大军一开出,步军将士们昨日一宿饮酒,此时只能在后沟里黑着脸看着骑兵荡起烟尘,滚滚消失在视野之中。
想到这声名赫赫的灭楚之战,竟然白白跑了数不清的路却连楚军的影子都没见着,当真岂有此理。
士卒们都是一肚子闷气难消,再加上未睡透,浑身半软,壁垒构筑之间的进程可想而知。
李信大军隆隆震荡,午后时分渡过汝水逼近汝城郊野。
随后。
李信迅速登上了司令云车,遥望汝城城投的刀剑密布。
座座箭丘龙骑,连排弓弩手引弓待发,格式防守器械耸立在一个个垛口,铁水烧红的大行炉冒着滚滚白烟。
中央箭楼前的垛口矗立着一员大将,正在遥遥指点着城外布阵的秦军。
此等阵容。
让李信顿时眉目陡然骤起,就连秦军士卒,也都是疑惑连连。
南下以来,楚军连连后退,不是空城,就是不战而降,此刻,面对这最后一道汝城关卡,第一次看到楚军如此整肃壮盛的军容气势,李信这才隐隐感到蒙胧中的一丝压力。
随即对身边的杨端和说道:“项氏世为楚将,项燕项梁素称父子骁将,更有江东封地子弟兵死心效力,灭楚之战不可小视,亦不可大意。”
杨端和道:“末将当知!”
随即,李信的心头顿时升起一股豪迈,笑着说道:“如此楚军,尚可配于我锐士一战,下令各部,半个时辰备战就绪。”
城楼上。
项梁作为汝城主将,此刻已然是严阵以待。
此番,守城的将士,项燕已然下达了命令:身死城破!
谁也想不到,数日以来,连连后退的楚军,居然会下达如此壮烈的军誓,意于秦军死战于汝城。
虽说是身死城破,换句话说,无论如何不能让秦军攻破汝城。
很快。
传讯使踏上城楼,对着神色骤然紧肃的项梁说道:“将军,来者李信人马,如项燕大将军所料,乃是秦军的此行之主力!”
项梁握拳拍打在城楼的垛口,说道:“好,传我军令,严阵以待,无论如何,不可让半个秦军爬上城楼,不计生死,不计一切代价,一定要将秦军,拖入子时以后。”
将士们听完。
立马知道,这怕是楚国五十年来,最恶的一场战事,眼下,才什么时候,还没到伴晚,要打到子时以后,这么长的时间,不管是秦军还是楚军,都无疑是巨大的考验。
换句话说。
从项梁的话语里不难明白,子时,恐怕才是刚刚开始!
秦楚几十年不交手,如此一交手,就是灭国战,对于楚国的士卒来说,心中无疑是惧怕的。
项梁看着遥远的东方山峦。
想到老父亲和江东子弟兵都在那里,顿时心中已然下定了决心,为了江东,断无二路了。
……
此番。
云车大纛旗掠过了湛蓝的天空。
片刻之间,茫茫黑色军阵迭次响起激昂的牛角号声,传讯使在云车下对着李信高喊道:“启禀将军,各部受令,准时达成。”
李信对着汝城头不禁轻蔑一笑,城父聚将之时,李信已经和章邯部署好了攻城的战法。
主力骑兵八万两分四万改步军攻城,这汝城必然不会敢于秦军死战。
到时,定然四野而逃散。
等到了那个时候,四万铁骑截杀逃亡之敌,两万弩兵正面摧毁城头的楚军,器械营专司越过护城河的壕沟车于攀城大型云梯,为四万骑兵步将士之辅攻军。
然而。
此次南下,李信大军早已将诸多大型器械留给了后续的辎重营,同时,也是为了轻装疾兵。
是故,西来的秦军攻城,除了弓弩营意外,大型器械便只有最基本的两样,壕沟车和云梯。
即便如今的汝城看似颇为严谨。
但是李信坚信汝城的守军也就是稍强一些罢了。
时辰刚到。
李信预期暮色时分便会结束汝阴之战,已然想到,之后立即奔赴寿春,俘虏楚国各个贵族以及楚王熊悍!
“发令开战!”李信平淡从容。
苍莽四野之下。
军令司马的阵旗挥舞,云车立柱扎扎的转动着,纛旗平展展掠向汝城。
“杀!!!”
“不可让秦军攻入城楼。”
双方的嘶吼骤然炸响!
瞬时之间,如突然到来的山崩地裂,此刻,隆隆战鼓,阵阵号声,在秦楚两边的中央不断的长鸣,随后,夹杂着冷厉的连弩大箭疾风暴雨般的倾泻城头!
汝城城头上的楚军死伤一片。
鲜血汨汨染红石墙。
随后,尸体直接被拖拽到了后面,生死酣战之下,楚国不计得失和箭矢流蝗加身,长弓一拉,箭矢将秦军轻装爬城的士卒,顿时射杀一片。
轰隆隆。
云梯架起,秦国奋勇死战,已然让楚国忘记了畏惧之心。
等到秦国真的爬到了上面,如何是秦军的对手?
项梁大手一挥,下令而去。
被烧红的铁水轴绳立刻被砍断,巨大的铁锅翻滚,铁水淋在秦军的头顶,顿时冒着青烟,不少云梯更是直接被燃起了熊熊大火。
嘶吼声,惨叫声。
比秦楚都预想的要激烈的多,哀嚎者,密布在城楼的上下。
秦军眼见楚军,比他们预想的要顽抗的多,虽然意外,但也激起了好战好杀之心。
秦人之好战,远非楚国可比。
双方顿时打上了死命之火气。
不死不休!
“兄弟们,随我攻城!!!”
人群中,四处都有人在哀嚎和怒吼。
长戈被楚军架在云梯上,但凡有秦军几欲登楼,必会被合力在胸口戳一个窟窿,然而,秦军的箭雨也更加密布了。
此番一眼看去。
大海怒涛般的喊杀声中,黑压压的士兵越过一连串展开的壕沟车,再次化作飓风席卷而去。
然而。
此刻,重新被整顿的楚军,也算是彻底消除了对秦军的恐惧。
李信遥望一看,只见,入城城头楚军轰然爆发,滚木雷石,铁水箭雨,当空倾泻,秦军的箭雨压制,然而此时,眼看秦军的反击,楚军的士卒却纷纷躲在垛口之后躲避着呼啸而来的箭雨。
李信此刻。
已然是面红喘气。
因为,他没有想到,楚军会如此抵抗,按照以往三城,楚军何时敢秦国如此对敌?
然而,最让他气闷的是,在下城父,平舆之前,他就和章邯决定了轻装疾兵的策略。
此时,攻打汝城,也同样是这个策略。
攻城器械不够啊。
这些器械,都丢在平舆和寝城。
随着时间的横推。
此番,两个时辰,都没有攻入城头,这在秦国灭国战的历史上,是前所未见的。
夕阳西下。
战场上已然陈尸遍野,已然分不清是楚国还是秦国的士卒。
这番惨烈的景象,在夕阳的余晖下,格外的刺眼。
藉着这最后的夕阳,李信断然看到了城头上密密麻麻的刀矛箭鈎白茫茫的一片。
……
一个时辰后。
双方可谓是气力尽失,李信终于变色了。
暮色降临,汝城竟让还在楚军的手中,直到初月蒙胧火把高举,李信的手心都是汗水。
同时。
一个闪电般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划过。
楚军如此死命抵抗,莫非另有图谋?这样的抵抗,一般来说,都是邯郸保衞战,这般才会出现的。
几乎是不计生死的代价。
若说,这样的战事,是出现在寿春,半点也不出乎他的意料,可是,眼下自己的主力大军,居然被汝城给挡住了。
再如何说,眼前这般军队,很显然也绝非楚军的主力部队。
李信心火一起。
顿时有些发颤,随即想到,不管楚军图谋如何,眼下都必须要先行攻克汝城,若是一退,这死伤皆成为冤屈。
而且,主力秦军被汝城楚军给阻挡,那很显然,楚国必然会士气大振,那是,对秦军来说便会有灭顶之灾了。
李信大吼一声,看着汝城紧锁的城门,顿时大吼一声:“猛火油柜,烧毁城门!”
李信的想法便是,既然城楼上不去,那就烧了城门冲进去。
然而。
此番李信下意识的一喊。
顿时惊愕住了。
立刻有副将在身边说道:“李将军,猛火油柜,没有随军来汝城!”
猛火油柜就是那种推车油柜。
一般来说,用火把点燃,撞在城门上,上的火油便会弥漫在城门,将城门烧毁。
忽然之间,李信清醒了,一股凉丝丝的气息爬上了背脊,猛然,李信半点不犹豫,快步下了云车,飞身上马志杰过了壕沟车。
下马大步来到正在一波猛攻之后喘息整休的将士们面前。
大声说道:“轻兵列阵,实战攻城!!”
将士们一时都惊愕愣住了。
你看我,我看你,无人应答!
盖秦军之轻兵者,战国中期以前也就是敢死之旅,陷阵之士!
自秦昭王之后,秦军强大无比,装备之精良世无匹敌,轻兵死士早已不复存在。
当此之时,李信骤然喊出轻兵死战。
秦军将士还当真一时懵了!
然而,很快,秦军并振作了。
对于骄傲无比的秦军来说,强敌当前而拒绝死战是永远不会去做的事情。
而现在主将已然下令,岂有怠慢的道理。
于是。
愣怔之后,一片慷慨将的吼喝,敢死之旅片刻间便组成了。
……
平舆!寝城!
几乎在同一时刻。
步卒们日前饮了酒,主将章邯眺望着南方,让他疑惑的是,李信去了整整一日,居然没有半点消息传来,他看了看如血一样的残月。
心中萌生了一丝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