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军大败的消息传到了咸阳,秦国朝野窒息了。
秦王嬴政一把撕碎了面前的帛书,踢翻了王案,连连咆哮却又听不清的骂辞在大殿中回荡,群臣吓得瑟瑟跪伏,生平也都是第一次看到素来冷静的秦王居然都压抑不了自己的愤怒。
想到前线的战事,众人也是又急又恨。
然而。
群臣没有料到的是,嬴政的震怒咆哮越来越微弱,渐渐的没了声息。
只是倚靠在大柱上额头布满了,涔涔冷汗。
良久,内侍终于递来了汗巾,嬴政抹了抹额头,说道:“片时连失两壁,一夜连退三城,四百里大败亡,一无反击之力,七都尉战死,五万六千人抛尸,撤回十四万,人人带伤,粮草器械军辎,全数丢失,淮北之地,悉数被项燕收回,如此败绩,寡人闻所未闻。”
“寡人都来不及羞愧,寡人怎么对得起那些盼望归乡将士的老父亲,老母亲!!!”
朝堂上,哀声一片。
前年,老秦人战死了二十万,这一战,差一点,又是全军覆没。
嬴政深吸一口气,道:“你们看,你们看,若不是太傅此番连夜赶往楚国,你们可知后果,我大秦的丞相居然上了战场!”
嬴政哽咽,顿时说不下去了。
若是没有苏劫,这一次,便是大败,虽然在战况上去看,秦国这一次,只能算是小败,但这个小败太过于特殊。
因为,太侥幸了。
忽然。
嬴政泪流满面,看着大殿之外,说道:“怪寡人啊!!!”
王绾,冯去疾,冯劫,赵佗,等人纷纷道:“大王息怒!”
嬴政说道:“当然怪寡人,是寡人,在灭了四国之后,对楚国,已然有了轻慢之心,将楚国看作摧枯拉朽,而不是将楚国看作强敌,将应有的谨慎,戒惧,都看得轻淡了些,是寡人一个小小的轻慢,代价便是五万将士的性命,果然如太傅所言,有些教训,是要流血的!!我咸阳之内,又不知要少上多少面孔,不知又要留下多少的孤儿寡母,都是寡人的错啊。”
嬴政的感叹,让臣子们心中升起万般的感触。
将这场战事的错误归于自己,战国百年来,除了面前的大王,还有何人。
和昭襄王比起来,嬴政却多了几分人情,让庙堂上的臣子们更加觉得大王是那么的真实。
嬴政此刻,一举切入了要害。
不错,他们都被楚国脆弱的表象给迷惑了。
多年来,楚国政变多生而朝局混乱不堪,楚国的春申君被李园谋害,楚国的权利落入到了卑劣如同郭开这样的人手里,乱象连绵,军力自是不堪一击。
凡此等等,都是事实。
李信凭此以为楚国弱,嬴政认同此论。
朝臣们也都是认同的,没有错,然则,这只是说明了楚国的基本国情。
最重要的是什么。
楚国毕竟山川广袤,最重要的是族族藏兵!
王翦低头将手里的一份竹简递了上来,道:“大王,万幸,我军尚未说得上损失惨重,如今之重,当为重整旗鼓,奋力反击为上,再此之前……这,这是国公请命的降罪令。”
嬴政放眼看去。
第一个印入眼帘,豁然便是‘苏劫’两个字。
接着,李信,章邯等人的名字跃然于眼前,让嬴政显得格外刺眼。
按照这般算的话,苏劫最少也被削爵。
李信章邯都当以斩首。
嬴政顿时想到了那句,不做乱法之君,宁落无情之名。
可是,事关如此,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下笔开口的。
大殿之中,就这般噤若无语。
最后,嬴政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下达任何要处置前线将士的王令!
而是对庞毅说道:“宗令,寡人要赴太庙,祭奠亡灵,向先王请罪,传令下去,百官沐浴斋戒三日!”
庞毅神色一变,立刻说道:“老臣奉命!”
自有王权社稷。
君王的沐浴斋戒是最为神圣的礼仪,因为,君王沐浴斋戒之后是要于远去的先祖进行对话,要接受先祖的启示,列国君王都是如此。
然而。
嬴政的想法很简单,他要好好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去做。
在朝野上,他只字未提,这一次李信的擅自动兵,但是,换而言之,换作他自己,在看到空荡荡的三座要塞,根本也安奈不住的,只能说项燕的战法太过于克制李信。
可是要按秦法连坐,是要责难于太傅的。
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做的事情。
可偏偏李信的死罪和太傅绑在了一起!
谁也想不到的是,嬴政这一入太庙,就是三日,三日之中,在太庙的厢房里半步未出。
李斯和赵佗两人呆在嬴政所在厢房外,二人也是一脸无奈。
赵佗道:“大王三日未进食,若是这般,会不会病倒。”
李斯蓦然片刻,说道:“难说!”
赵佗一脸忧色,道:“得设法见到大王啊,索性我闯宫!”
李斯连摆手说道:“不可不可,大王非常人,断然不会置国事于不顾,也不会容不得一场败仗!”
就在二人商议之际。
忽然一道曼妙的身影被庞毅带了过来。
二人一看,顿时稽首道:“见过清夫人!”
秦清微微欠身还礼,询问了一下嬴政的情形,说明了来意!
李斯顿时欣喜道:“不错,清夫人若是去见大王,大王断然不会呵斥,也好让我等臣子安心,有劳夫人费心了。”
若说这秦王宫,除了太傅以外。
大王不敢呵斥谁,那自然就是秦清了。
对于秦清,臣子们都是看得出,大王是肉眼可见的爱慕。
可是因为二人的身份,二人都没有说出来。
如此,反而,让二人的感情日益渐深,用苏劫的话说,这种距离下的感情,也平添了一些美意!
毕竟,再好的名义也抵不过相互的倾慕。
秦清和嬴政都不在乎那份虚无缥缈的名义,彼此眼里和心裏,都记挂着对方,这些都已足够。
秦清推开门。
又悄然将门关好。
嬴政蓦然转过身来,本想着谁如此大胆!
可两眼一看去,顿时生生收拢了自己喝骂。
秦清缓缓上前,因为年岁比嬴政要大上十岁,所以,眼前绽放出的目光也是极为复杂,有爱慕,有其他,一时难以言说。
嬴政一把将秦清紧紧的拥在怀。
秦清没有反抗,而是同样抱住了嬴政,二人虽然无话,但是嬴政能感受到秦清的安慰,多日愁思,已然有了些安放。
良久之后,秦清微微推开了嬴政,从袖中去处一份帛书,道:“大王,如此,可解你的忧愁。”
嬴政看完,顿时问道:“这是太傅的意思?”
秦清点头说道:“这是太傅的私信,因为大王不在宫中,太傅便命人交给了我。”
……
次日。
嬴政终归回到了殿中。
嬴政也不废话,直接颁佈了对前线将士的处罚的王令。
王令便是,特许李信,章邯戴罪入军,灭楚之后,一并决议,鉴于章邯熟悉楚军,且曾对李信的战法持有异议,可再任灭楚副将,李信司职,待入军之后视其情况酌定,同时,嬴政让杨端和和一干受伤的副将赶往咸阳,并命专人来抚视伤情。
看有无可能在几个月内恢复伤势,再行入军立功!
谁也想不到,秦王嬴政居然会如此行令。
李斯何等通透,立刻明白了军心,顿时出言,带为解释说道:“大王圣明,此番灭楚之战,当以战事结束而论功行赏,论功行法,若是以一时成败,局部成败而论惩治,怕是战国百年,无人可得全誉之名啊。”
李斯的话无疑是提醒了有所异议的臣子。
嬴政道:“廷尉掌管秦法,寡人若是行为有失,当得提醒!”
李斯稽首,间接的顺着嬴政的话,表达了一番大王这么做的合理!
说白了。
大王要保李信。
然而,大王是真的要保李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