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胜连连惊呼说道:“兄弟,你,你,于弟所言,秦国一统天下,乃是水到渠成之事,齐国委顿灭亡,乃是自食其果,倘若如此开价,不等于将齐国一个诸侯国变成了三个诸侯国,秦王安能答应,换作老夫也不能答应。”
苏劫哈哈笑道:“兄长都知,一个诸侯国,变成三个诸侯国,难道秦王就不会还价?或者说,兄长直接开开出自己的筹码,也认定秦王就不会还价?”
苏劫接着面色一正,说道:“这三点,只有一点,事关兄长你,兄长试想,秦一天下,以战止战,故不畏战,齐国君臣若能以人民涂炭计,不战而降秦国,则大秦必以王道待之而存其社稷,这第一点,实则已然满足了,然而,齐之民风彪悍,不乏抗秦死战之士,更兼列世族大聚齐国,若此等人众知道降秦乃是兄长你的主张,必然会有所责骂痛恨,但这并非坏事,但换个角度想,在秦王眼里,是否认定齐国降秦乃是兄长一人之力,一人之功,如此,兄长还怕不安稳?”
“到时,大王会感念兄长的功劳,三条盟约,必然会答应让兄长成为北海侯,襄助齐国民治,兄长细想,东海齐国北海侯,如能襄助治民,也就是说,兄长还是齐地的丞相,岂非两全其美,做了北海侯,兄长亦可继续和齐王田建定居在此,在下对君王后的承诺,也不算失言了。”
二人一番痛饮。
酒过三旬,国事已然商定完毕,一骑快马飞出了齐国临淄,前往了巨野泽,至于这后续之事,便要等到后胜面见了齐王建,说明利害了。
酒后。
后胜忽然说道:“国事已毕,到是有件事,还未向梅兄请罪。”
苏劫眉目一挑。
后胜说道:“那一年,为兄本相将弟妹护送到秦国,以全兄弟夫妇二人能够在秦国相会,以解相思之愁,可谁料到,等兄回到临淄的时候,才知,弟妹已然有了身孕,事关兄弟子嗣,兄长不敢擅自主张!只能失言了,这件事,弟妹应该书信告知了梅兄吧!”
苏劫心脏猛然狂跳。
眸子中的光色,一变再变,随后强忍惊惧,试探性问道:“这!?这些年,我也思念婵儿,可是兄长为何不等婵儿诞下孩子之后将其送到秦国呢?”
实则。
这么多年,就算玉蝉儿真的和他有了孩子,后胜在书信中只字不提啊,这是很大的疑惑!
苏劫这么问,也是间接的在问,你怎么不和我说。
后胜顿时面露愧色,说道:“弟是冤枉为兄了,兄深知你夫妻二人情深,怎不希望你夫妻团圆,可玉蝉姑娘每每都说,于兄每月都会有书信往来,断没那般相思之痛,再加上孩儿年幼,若是他母子前往秦国,若是秦国生了异心,必然会用他母子二人掣肘于弟,弟妹大仁大义,宁忍相思之苦,也不愿弟在秦国被人所挟,弟,当深知,这些,弟妹莫非没在书信中于你相说?”
苏劫恍然大悟。
弄了半天,玉蝉儿骗了后胜。
玉蝉儿哪里于他有半点书信往来?
后胜于苏劫的通信,多言国事,很少提及私事,怕是就是认为,玉蝉儿和苏劫之间的家书他怎有心思插嘴!家里的事,夫妻自然会说。
苏劫心中顿时猛然升起愧疚!!
对婵儿的愧疚,对自己的儿子的愧疚。
可是,他为什么不知道自己有了儿子,倘若当初,自己真要了玉蝉儿的身子,怎会将其留在齐国,七年孤独,自己却一无所知。
苏劫猛然灌了一壶酒,面色煞白。
后胜见状,说道:“弟大可放心,这么多年,为兄知你身在秦国,挂念婵儿,他母子无依无靠,兄也时常想要将婵儿夫人接回相府,可夫人不肯,只想在临淄等弟归来,兄只能做主,将稷下学宫赏给了弟妹,以托相思,也好让弟妹在学宫中安心教养幼子。”
苏劫面目又白。
两眼通红。
后胜立刻补充道:“兄弟切勿担忧,有为兄在,断然不会让弟妹受半点委屈,整个临淄上下,没人敢欺辱她母子,弟当无虑,此兄长是责,好在弟如今已然回齐,她母子二人终归是有了依靠,兄也总算是放心了。”
苏劫拳头紧握。
喃喃念道:“婵儿,你!!”
苏劫站了起来,对着后胜稽首道:“多谢兄长多年照顾之恩!”
后胜摆了摆手道:“我后胜虽然贪财,但也知道,没兄弟你,就没我后胜,玉蝉和幼子等如我相府之人,弟这般严肃,折煞我也。”
苏劫深吸一口气,道:“弟初来临淄,尚未见过她母子,此番既然说定国事,弟当去学宫见过夫人,便不作久留,先行告辞。”
后胜听完一愣,随即说道:“当行,当行!”
苏劫无论如何也忍不住。
国公也好,武侯也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居然在这战国乱世,将自己的儿子丢在了临淄。
若不是自己这一次,亲自来了临淄,怕是一统天下了,都不知自己还有个儿子。
苏婵必然是他的儿子。
这其中种种曲折,到底如何,苏劫思来想去,已然来到了稷下学宫。
曾经的稷下学宫。
已然非今日之稷下学宫。
实则,在君王后晚年时期,稷下学宫便已然名存实亡。
学宫中多是东海方士,追求长生不老。
如今的稷下学宫,更像一座医馆。
苏劫独自下了马车,让人不可靠近。
一干侍衞,顿时将整个学宫给围住。
百姓们纷纷促足。
苏劫,一步步的踏上阶梯,此时,沉稳如秦公,也不禁惆怅万般,忐忑万般,心切千万,愧疚万千。
苏劫轻轻一敲大门。
便立在门口巍然不动。
半天之后,再次欲敲,只见大门被打开。
苏婵一身儒服,手里还持着一卷竹简,见到苏劫的时候,神色微微惊愕,随即便归于平淡,稽首道:“先生好!”
苏劫颤颤的想要伸出手,却猛然停在半空中,又收了回来。
转而说道:“朝夕读书,不负韶华!难得!”
苏婵闻言,愕然一愣,嘴中跟着念道:“朝夕读书,不负韶华!!先生学问真高!”
随后接着问道:“先生,可是来拜会父母亲?”
苏劫微微点头。
苏婵面露为难说道:“这!请先生原谅,父亲母亲很少见客人,苏婵不敢独自做主张宾,到是让先生白来了一趟,不过,先生既然到访,若是苏婵不予接待,不合礼数,若是先生不介意,让苏婵略尽招待之事,不知,先生可愿入内?”
苏劫点了点头,说道:“好!”
玉蝉儿不见人。
苏婵不敢做主,却道人远来,又不敢真的拒之门外,也算行举有度,玉蝉儿教子有方。
此刻,两眼却泛出水光。
“先生请!”
大门轻轻阖上!
二人来到了一处厢房中,轻掩的门檐被苏婵打开,邀请苏劫入内。
苏劫定眼看去,各种书画挂满了墙上,案几左右的书架摆放着一卷卷的书简,面前的书案上,摆放着一张秦筝。
苏劫分外眼熟。
这不就是当年自己在临淄时的那一展。
苏婵对着苏劫说道:“还请先生先行入座!学宫中没有酒水,无法招待先生,不过却有母亲精心酿造的茶水,饮之神清气爽,还请先生品尝。”
苏婵端来了一个玉壶,轻轻的放在了苏劫的面前。
苏劫一饮。
脑海里顿时满满的玉蝉儿。
忽然看向秦筝,道:“秦国十二弦筝,你身在齐国,何以会此技艺?”
苏婵面色一红道:“家母所授,苏婵能弹一二,离会此技艺,距离尚远!”
苏劫笑道:“你的才名,传颂临淄,比之秦国甘罗,也算并驾齐驱,我也好奇,日前匆匆一闻,难以窥得全貌,不知可否弹奏一首,让我听听。”
苏婵见苏劫面容亲和。
顿时问道:“莫非先生也懂秦筝?”
苏劫哈哈一笑,“能弹二三,离会此技艺,距离尚远!”
苏婵一听,顿时忍不住笑,知道面前的人绝对乃是当世大才,定有指点之心意,于是立刻坐在案几前,道:“那苏婵便在先生面前,献丑了!”
苏劫点头道:“用你最擅长的曲子!”
顿时,秦筝悠扬。
苏劫却没有认真去听,而是牢牢的打量着苏婵,端坐笔直,英气外露,眉宇如画,公子如玉,有八分苏劫的外貌,两分玉蝉儿的轻灵。
在悠扬的秦筝下,仿如绝世而独立,飘然于世外。
就说这天赋之说,已然远超寻常之人。
让苏劫想不到的是。
苏婵弹的并非当世秦筝,而是后世筝乐。
为何是后世,因为这曲来自于苏劫,苏劫教给了玉蝉儿,玉蝉儿教给了他们的儿子!
一曲终!
苏婵站了起来,稽首道:“先生,苏婵已奏完了,请先生赐教。”
苏劫这才回神,问道:“终归还是生疏了些,非是你技艺不通,而是年龄所限,此等年纪,能到这般地步,已然天赋异禀。”
十二弦筝怎么来说,弦数也多余当世流通的五弦筝。
再加上苏婵毕竟七岁,手掌大小有限,便受了掣肘,无法浑然一体,当然,这是在苏劫这等大家看来,寻常人家已是颇为了得。
苏婵谦逊道:“先生谬赞了!”
苏劫问道:“昨日,我见你之后,让属下前去打听,后来才知,原来你的母亲乃是玉蝉,玉蝉儿之名,在下也多有耳闻,才知你能有此造诣,也算理所应当,如此,也算家学渊源,只是有些疑惑,你昨日说,你的父亲,不知你的父亲是?或许我还认得。”
苏婵顿时一愣。
他很少听到母亲说起父亲,但每每提到这裏,母亲眼里那写满了爱慕,崇拜和相思。
此时,一听,苏劫居然说可能认识自己的父亲,不由是满满的期待起来。
毕竟,他还是七岁。
断然无法认为,面前的人是在故意如此相说。
苏婵道:“此事,还请先生赎罪,昨日,苏婵口里的父亲,其实,便是母亲,因为父亲不在临淄,母亲便如父,非刻意相瞒。”
苏劫浑身一震。
紧绷的心绪终归是松了下来,连他自己都未发觉的是,他似乎终于轻松了许多,也终于欣喜了许多。
苏劫道:“你当真孝顺!”
苏婵自豪地说道:“我爹,乃是齐国梅长苏!稷下学宫的祭酒,天下士子之首,亦是琅琊榜首,名满天下的江左梅郎!天下第一大才学之人!连齐国大王,丞相后胜,都是我爹的至交,我爹是当今天下最大的英雄!!先生,可认识我爹?”
苏婵的眼睛里放出无数的光华。
在他的心思中,不管自己如何有才学,永远顶着的都是,江左梅郎的儿子!
琅琊榜上梅长苏。
流下多年美谈,还有梅公子和玉蝉儿的佳话,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苏劫反而越来越面无表情,冷冷地说道:“江左梅郎?他算什么英雄!”
苏婵顿时变色。
怒斥道:“先生!!家父之名,流传千里齐国,万里华夏,他自然是英雄!”
苏劫说道:“可是他却将你母子二人丢在了齐国,多年不管不顾,天下间又岂有这样的英雄!?你说这么多,无非人云亦云罢了,你可见过的父亲。”
苏婵顿时神色骤然暗了下来,随即目光正色说道:“我爹怎会丢下我和母亲,后胜伯伯说,我爹乃是为了齐国万民,才去的秦国,舍家之小义,而取国之大义,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可比我的父亲!你不许再说我爹!!!我爹是英雄!!”
苏婵的声音越来越高。
声音越发冷厉。
苏劫浑身颤粟。
看着自己的儿子,这般模样,心疼不已,恨不得将其拥入怀中,说到底,他苏劫愧疚大了。
他恨不得抽死自己!
苏劫拍了拍苏婵的肩膀,说道:“记住,苏婵,你娘,才是真正的英雄!”
苏婵目光渐缓。
微微点头,撇过目光,道:“我会保护我的娘亲!虽然,我现在武艺不够,但是,等我长大了,我会替我爹弥补我的娘!”
苏劫感动莫名。
这样的儿子!
他有何不满意的。
苏劫忽然正色说道:“你爹,也并不是梅长苏!”
苏婵顿时骇然望来,连连退步。
苏劫自然知道,玉蝉儿为什么不告诉苏婵,自然是不想影响到他!
当此之时。
苏劫既然当面。
又岂会隐瞒。
“你,你胡说!!!”
苏劫道:“你姓苏!!”
“你胡说!!!”
世人只当梅长苏。
所以玉蝉给他起了一个苏字!
苏劫道:“你不信?你可以问你的母亲!”
七岁的苏婵,蓦然跑离厢房,朝着后院奔去!
嘴裏还喊道:“娘,娘!!”
苏劫看着苏婵离开的方向,顿时念道:“婵儿!”
随即,快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