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焚城(下)(1 / 2)

大宋帝国征服史 cuslaa 3710 字 3个月前

政和六年十二月二十九,戊子。

升龙府。

作为大宋属国,其国中所用历法也与大宋一般无二。新的一年已近在眼前,若在往年,此时街巷中应已是张灯结彩,家家户户准备着桃符、金橘、爆竹等各色年货,就等着元日的到来。但今年,交趾京城中却愁云惨淡,全无半点庆祝年节的气氛。

辅国太傅李崇福从启瑞宫中躬身退出,回过头来,脸上尽是颓然。曾经在李乾德以幼冲即位,奉遗诏垂帘听政之时,重用李常杰入宋境,败宋军,逼得宋人订立合约,在交趾国中被拿来与宋之章献、辽之承天(注1)相提并论的倚兰皇太后,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只懂得哭泣、念佛、流着口水、半痴獃的老太太。当年抱着幼主,站在城头,为将士们助威的英姿已全然不见,李乾德离京亲征,没有把军国重事交予她代掌,并非全是不愿放权之故。他想借太后之威,安定民心的想法,也化为泡影。

回到政事堂——交趾国中多仿宋制,作为首相,他的办公场所也称为政事堂——李崇福看看寥落清冷的院堂,摇头苦笑,若在往年,他现在应是忙着下发官吏们的年节赉赏,同时为王家犒劳众军。政事堂的门外也会云集无数前来领赏叩谢的官员将佐。身处那般热闹的场面,哪会想到会有今日这样凄惨。

但李乾德出兵时带走了朝中半数大臣和绝大多数将领。剩下的人手仅能勉强维持国中政务地运作。而现在,他更是为了弹压城中骚动,把手下的官员都派到各个衙门中镇守,等他回到政事堂中,连个迎接的官儿都没有了。

斥退了前来服侍的杂役小吏,李崇福重重地坐回座椅上,拿手用力按着额头。‘已经不行了!’他灰心丧意的叹着。国中无主,太后又是那般模样。城外有敌,城内有乱,“到底该如何是好?”他心中的慌乱不禁喃喃出口。

早前听报清化府沦陷贼手,李崇福还不是很在意,乾德有五万大军在侧,收复城池也是转眼间事。但紧接着就去失了南行大军的音讯,李太傅也因此紧张了起来。不过出征在外。兵荒马乱,道路迢迢,十天半个月没消息也很正常,他也只是加派了几批信使去传信,以便早日与李乾德联系上。

但数日后,在南桑河北岸负责粮草运输地将校逃回升龙府,报上了最新的军情——军粮尽焚,五万大军又被封堵在南桑河南岸——他才真正开始心忧如焚起来。乾德无后。国运全系于他一身,要是出了意外,国中定然会大乱。不过李崇福心中总怀有一丝侥幸,当年三十万宋军南征,李乾德都撑了过来,这次只是对些贼寇。应该也能逢凶化吉,所以他以临阵脱逃地罪名斩了那个回京报信的将校,把军情死死封住。

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李崇福在升龙府也没有一手遮天的本事。不过一夜功夫,前方大败的谣言便传遍了京中。对前来质问的众官,他咬着牙摇头否认,但最后李乾德派回的信使趁夜潜过南桑河,一日奔行两百里,回到京中报急,败讯终于被确认。

见再也瞒不下去。京中地形势又对自己不利。李崇福放开手脚,利用自己京城留守和辅国太傅的身份。把北方防御宋人的八千大军给调回,不仅是为了抵御可能随时来袭的敌军,也要弹压住京城中日渐浮乱的人心——在这几日中,国主被俘、全军尽没的消息也被一些溃军带了回来——可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敌军的水师比南下进京的大军整整早了一天,出现在升龙府外地富良江上。

‘早知会有今日,当初就该以头撞阶、拼死苦谏,把大王拦下来的。’浓浓的悔恨,噬咬着心口。“黎伯玉!牟俞都!”李崇福咬着牙,狠狠地念叨着两人的名字。‘若非这两个奸贼,堂堂大越,如何会落到这般田地!’

敌军已至城外,城中却无力反击。几艘无帆无桨,带着水轮的怪船,用马匹也赶不及的速度来回飞驰。从船中投出一颗颗铁球,把几个渡口地所有渡船都砸得粉碎。不仅仅是渡船,连江面上的渔船也统统没有放过,还在港中的四艘东海商船也被一下子抢了回去。

北方大军的军旗就在对岸的旧螺城上飘着,当年,宋人在富良江对岸望江兴叹。但现在,从北方调回的援军却也在对岸,隔着一百多丈的河面,遥遥相望。当年郭逵的心情,李崇福现在也是感同身受。‘就算上溯百里,去富良府渡河,怕也是无用。’他摇头想着,他昨日是亲眼看着有两艘战船向上游冲去。富良府的两个渡口,应该也保不住了。

‘怎么办?’李崇福脑袋里全是这三个字,但解决的办法一点也没有。手上缺兵少将,人心又不稳,要想对抗一日夺占清化城,又全灭交趾举国大军地敌人,升龙府中地这点兵力,完全不够看。

“太傅!”门外突然传来唤门的声音。

李崇福连忙坐直身子,换上一幅威严从容地表情——作为一国宰相,监国重臣,他的形象必须得到维护——“进来!”他略略提高了嗓门。

两个穿着朱袍的官员一起走了进来。他们都是李崇福的心腹,一个接手了安抚王族的工作,一个则是去城中招募新兵。“成庆侯他们安抚好了没有?”他先问着去与宗室打交道的官员。乾德被俘,身后又无子嗣,他的弟弟们一个个都不安分了起来,有几个甚至来到宫门外。闹着要入宫。他们给李崇福带来的麻烦,不比城外地敌军小多少。

“禀太傅,成庆侯他们都已经回府了!”官员拱手答道:“不过看他们的神色还是有些不服,不过他们之间也有些龃龉,在宫门外,成广侯和成昭侯差点就厮打起来。”

李崇福冷哼了一声,对于李乾德那些个不成才的弟弟。他向来不屑一顾:“国逢大乱,他们连点忠心报国的念头都没有。还想着争权夺利,这种货色,也敢打那个位子的主意?”

那个官员陪着骂了几句,又压低声音禀报道:“不过他们几个都在私下里拉拢典兵的都军使。昨日,成庆侯就暗地里给殿帅刘波送了不少金银,成兴侯、成昭侯也都在送。”

李崇福脸上的青气一闪即过,随即脸色又恢复平和:“收钱可以。让他们安心地收,就当大王赏他们的。……你等会儿去提醒他们几句,让他们不要随便上贼船——大王毕竟还活着!”

官员点头应了,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把最后地话说了出来:“不过已有谣言——就是从各个侯府传出来的,说太傅想要趁机……”

李崇福一拍扶手,猛地站起,须发皆张。怒不可遏:“传令下去,妄语者死!一日未接到大王的噩耗,他们就得一日给我缩头做人。我给你五百人,守定各侯府,宗室子弟都给我拦回去,其余人等。有不得敇令妄出府门一步者,皆杀!”

那官员忙应着出门去了。李崇福坐回位子,喘息了半天,平复下心情,转向另一人问道:“新军征发了多少,”

那人低声应道:“才两千人,高太尉、李越侯,都把家丁收着,不肯交出,派出去的两个官人。都被乱棒打了出来。”

李崇福咬牙切齿。他真的是起了杀心,就算方才听到有人传他的谣言。也没这么愤怒。那两人都是朝中重臣,李越侯还是故越国公李常杰的亲弟弟:“要是城破,他们还有活路?越国公怎么有这么蠢地兄弟?!”

他的手直抖,他想杀,但那个‘杀’字留在唇齿间,始终说不出来。他处置有异心的宗室,是忠君之举,朝中议论也会赞许于他,但要是把刀口转到朝中重臣身上,他还没那么大的权威。恨恨得叹了一口气:“把他俩请到政事堂来,还有其他相公、都知,都一起请来。我要好好劝一劝。国难当头,现在当同心同德,共履时艰,容不得他们的私心。”说罢,李崇福便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向后堂走去。他从没感觉这么累过,城中诸臣诸将,所有的人都各有私心,举目望去,就只有他一人把国事担在身上。一月来,劳心劳力,整个人都快要垮下去了。

“太傅!”见李崇福说了一半就走,那官员连忙叫道。

李崇福停步回头:“还有何事?”

“新兵都征召了,但领兵的将佐还没定下。而且配属地兵器甲胄也没有,究竟如何处置,还请太傅示下!”

“兵部库中呢?!”李崇福急问。

“没有!”那人摇头,“兵部库中的军械,甚至不及帐中数目的一成。长枪只有些损坏的,刀剑也是锈得居多,甲胄却是一件都没有。”

“是吗?”李崇福精疲力尽,连发怒的力气都没了。李乾德前日征召全国军,那些部族、溪洞来的蛮兵,大半都没带兵械。这也是常有地事,要他们卖命出征,当然要把他们的兵械配齐——这也是那些溪洞、部族首领们常玩的一点狡狯——为了把他们装备上,把库中存货都用上了。李崇福摇头叹气,如果没有南征之事,凭着一堆库存,还能勉强把缺额应付过去,但上万件兵械一去,兵库裏面的窟窿全都这么暴露出来了。

“太傅,怎么办?”那人惶惶然的问道。

“去各班直军库中找找,应该还有些没带走的!”李崇福叹着,“等会儿,我再问问高太尉、李越侯他们,城中百十个文武大臣,每家里总会备着几具,某拼了这张老脸去向他们借!”

李崇福挥退了那个征兵的官员,转身正要进后堂休息。这时一个军官慌慌张张地,不待人传唤,就猛地冲了政事堂院落,“太傅!”他大喊着,直喘着气:“来……来了!”

李崇福皱眉:“什么来了”

“王旗……敌军……不对!”他摇头:“是打着王旗的敌军船队来了!”

“什么?!”李崇福惊道。他不顾疲累,忙赶着出了宫门,来到北门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