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七年元月四日,癸巳。
东北风劲吹,几十艘东海大小船只在烈风中缓缓地侧帆而行。冬季的南洋盛行东北风。当东海舰队从台湾杀奔交趾时,一路顺风顺水,几千里的航路,也就十余日的光景。但回程时,季风却从航向的左前方刮来,船队顶风而行,航速竟比前时慢了有一多半。不过船行虽缓,也并非全然是坏处,拖在一众海船之后的车船也就因此安全了许多,不用太担心会在风浪中绳断船失。
从交趾俘获的奴工都在关在车船之中,再加上原本就在底舱中蹬踏车轮的苦力,四五千人都挤在二十多条八百料的小船上。而交趾王李乾德以及一众大臣、后妃,却都被安置进了海船中。为了把他们的舱室空出,原本囤在底舱的车辆马匹一类,都被转移到了车船上。至于会不会因此影响了车船上的居住环境,赵瑜等人是不会太关心的。
龙王号上,赵瑜闲来无事,悠闲地坐在船艉,看着名水手把一具拖网抛入海中。数丈幅面的渔网在海水里拖行了半刻,便被轱辘扯了起来。拖网离海而出,海水从网眼中哗哗洒落,几十条大小海鱼在网中拼死挣扎。渔网拉上船面,一下摊在甲板上。网中的群鱼洒了出来,几十条鱼中,一条四尺多的小鲨鱼最为显眼。在甲板上摇头摆尾,长满三角形锯状利齿的大嘴开阖。一口把旁边地一条石斑咬进嘴裏。
赵瑜看着那条鲨鱼把嘴裏的猎物咬成几段,吞了下去,摇头而笑:“这时候还如此贪婪!岂不知已经死到临头了……”
赵文从舷梯走上艉楼,正听到了赵瑜说的那句话,笑着问道:“二郎说的是占城国吗?”
“是啊,是占城没错!”赵瑜哈哈笑了两声,应声说道。他看到那鲨鱼的时候。心裏想着的正是占城国。前日,在海上会合了完成任务、从南桑河回航的马千祖一行。从他口中得知。就在数日前,占城国王制皮啰笔(注1)闻说交趾国乱,遂发大军来袭,一举夺占了乂安州,同时收编了大批交趾乱兵。当马千祖离开南桑河地时候,正正看见一支打着占城旗号的象军从清化城方向,赶着一干交趾残兵。杀向胥浦渡来。
其行动之快,远出乎赵瑜意料,不过事后想来,占城国拉出地这些军队,定然是早前为了提防交趾来袭而紧急动员起来的——李乾德在升龙府外召集数万大军,自然不可能瞒得过世代相争的占城——当听说交趾大败,却正好派上了用场。
而占城既然已经出兵,西面的真腊也不会闲着。而大宋,说不定也会乘机动一动——无论赵佶还是童贯,都是好大喜功的角色,尤其是赵佶,一向以其父神宗赵顼为榜样,一心想着攻灭西夏。收复燕云。如果能吞并其父也没能拿下的交趾国,赵佶定然会让两广即刻出兵,绝对不会眼睁睁放过这个大好时机。
东海此次攻灭交趾,正如在一锅烧开的滚油上泼了小半碗水,原本一直被交趾这个南海地区强国镇压着地中南半岛局势,一下就沸腾了起来。火星四溅,战火四处蔓延。周边邻国已经开始出手瓜分交趾,而交趾国内各势力也必然会为空下的王位大打出手,甚至是交趾西北侧的白衣蛮——也就是日后的景陇金殿(勐泐国)——也不可能放过趁火打劫的良机。
这局面,并不是赵瑜所想看到的。如果仅仅是交趾内乱。他是乐见其成,这也是他想达到的目的。交趾国中局势越乱。东海浑水摸鱼地机会也就越多。仗着俘王灭国的余威,东海商队在交趾也可以横行一段时间。东海军精良的军械,可以大肆向交战各方出售,由此换来的交趾特产、奴隶,肯定会如潮水般涌入东海国中。
但占城、真腊、以及大宋一动手,局面就大不一样。分裂的交趾国中,没有一个势力能与以上诸国正面相拼,就算是对上其中最弱的占城也是一样。三国一动手,其势必然雷霆万钧,交趾国恐怕数月之内就会成为历史,半岛地局势也会随之稳定。届时,赵瑜就算拿着神臂弓去换奴隶,也不一定能换上多少。更别提奴隶的价格肯定会比战乱时贵上不少。而且东海的军械,虽然在占城、真腊大受欢迎,但赵瑜也不愿多卖,那些卖出去的军械,对东海商队也是个威胁。
东海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局面,转眼就给人趁火打劫了去。赵瑜不是大方的人,当然是心头火起。对于那个当先动手的占城,赵瑜已经打定主意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不过,我军刚刚征战竟月,攻灭了交趾。若是再起干戈,军中说不定会有些厌战情绪。而且我东海攻打交趾,也是因为李乾德杀了我家商队的缘故。但对上占城,东海与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师出无名,强自出兵,对二郎你的名声怕也是不利。”赵文摇头说道,他并不是在反对,而是在提醒赵瑜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有心,出兵地借口总能找到。至于厌战情绪,只要把第一营和第四营带着战利品回到基隆,我就不信二、三两营不会眼红。”赵瑜笑着道,统率大军多年,他对军中情绪地调动还是有些把握。
“何况,”他继续道,“我这也是不得不动手。如果交趾给大宋占了,那倒也罢了。大宋中原本土离交趾路途遥远,除非受贬,否则没有那个汴京的官儿会愿来交趾受苦。对于这南方僻壤,根本不可能真正控制得住,而只能象征性地设立官府,甚至划分羁縻州。至于官员定然还得从当地招募——那些有资格争夺交趾王位的人物,肯定也会是有资格担任大宋官员的人物——如此一来,其国中必然还会有一阵大乱。”
“那真腊、占城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