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元年四月初一,丙子。
“女真不满万……”
“满万不可敌……”
“黄主事,你说说,对面的女真人有没有满一万?”
黄洋头也不敢抬,只敢盯着脚下的甲板。对于长生岛总督的质问,他期期艾艾,却说不出半句话来。金人的大军已经杀到了长生岛对岸,他这个职方司东北房主事却才把人派出去查探。这玩忽职守之过,可不是一个失察就能解释的了得。
陆贾居高临下的瞥了黄洋的后脑勺一眼,冷哼了一声,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半裡外金人的营地中。从昨日,金人的先头部队出现在临时渡头,到此时,在长生岛沿岸上,东海的哨探已经计点出九个猛安旗号。其主力集结于北信口对岸,而南信口和临时渡头,也各有一个千人队。
所谓猛安,就是女真语的千夫长。女真现在还实行着从部落脱胎而来、军政合一的猛安谋克制度——类似于这时契丹的头下军州和后世满清的八旗。依照金主阿骨打在五年前订立的军制,一猛安下辖三千户,分为十谋克,平时组织生产训练,而在出战时则三户出一兵,组成一个千人队,由猛安统率。
现在在对岸出现九个猛安旗号,也就是说,如果按照金国军制,长生岛要面对的敌军,已经有九千上下了。如果这九千人是平治在辽东广袤地平原上。不论是契丹、还是奚人,必会望风而逃,就算身边聚着十几万的兵力,也绝不敢回头一战。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句谚语,已经被女真人用几十万的辽兵尸骸,刻进了契丹人的骨头里。这就是几年来金人屡战屡胜所铸就的威名。
不过陆贾却不会为了区区几千人就胆战心惊。他就站在一艘在海峡中央下碇的车船上,悠悠闲闲的举着望远镜。看着不远处地金兵们,支起帐篷,修筑营盘。
“九个猛安啊,还真看得起我们!”陆贾咂着嘴感叹了两句,抬手拍了拍黄洋的肩膀,轻笑着问道,“黄主事。你还记得几年前地护步答冈一役,杀败辽主亲率的七十万大军的女真军(注1),究竟有多少?”
“……刚过两万。”黄洋被陆贾拍得浑身一颤,低声道。
“是啊,刚过两万!”陆贾笑容可掬,再问道:“黄主事,你可知道现在长生寨的兵力又是多少?”
“……九百……”黄洋的声音越发的低微起来。
“没错,五百步兵。两百骑兵,还有四艘车船上的两百水兵,整整九百人!”陆贾哈哈大笑了两声,继续问道:“黄主事,你觉得这九百人能不能抵得过三十五万地辽兵啊?”
“……”黄洋直冒冷汗,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沿着脊背往下滚着。再这么继续让陆贾质问下去,他连在这艘船上站的地方都没有了。心中做了决断,一咬牙,猛地抬头,目光犀利,与陆贾对视着:“岛上的兵力,能不能抵得过三十五万辽兵,下官实不知。但要对付眼前的敌军,却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哦?”陆贾挑了挑眉毛,见一直被训得发傻的毛头小子终于有了反应。倒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敢问都督!”黄洋抬手一指对岸的金人营地:“对岸的几个猛安,有多少是女真。又多少是契丹和奚人?”
陆贾略一沉吟,据他所知,契丹、渤海、奚人和汉人投降金国后,也各自划分了猛安谋克,这其中契丹汉人稍少,而渤海、奚人则大约各有五六个猛安地样子。他们常常作为女真人的辅助而出战。他旗号与女真并没有什么差别,至少在东海的情报中,找不到这样的记录。若说眼前的敌军中,有一部分是这些仆从军,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他没有顺着话头的意思,反而嗤笑道:“这事要问你们职方司才对。”
对陆贾话语中地讽刺恍若不觉,黄洋沉声道:“最多一半!”
“怎么猜的?!”
黄洋道:“金国的辽南都统完颜斡鲁现下与契丹相持在锦州一线,根本无法抽出多少兵力。而他手下也只有一万多女真本部兵马,其余则以渤海、奚人为多。
若是南女真大部还在,他还能再征召个四五千人,但冬天时,曷苏馆以南诸部已被我军杀了个干净,整个南女真汤河司几乎全灭,单凭曷苏馆一部,最多编起两个千人队。何况这曷苏馆部都是熟|女真,与完颜部为首的生女真不同,逃命的本事不少,但真要打起来,也不比契丹人强到哪里去。
以下官的一点浅见,眼前的这几千人,最多只有三四个猛安的本部兵马,两千曷苏馆女真,剩下的就应是渤海、奚人之流。也就是说,真正需要在意的也只有三四千人地样子。”
“难道金主就不会派兵南下助阵?”陆贾问道,黄洋地回答有条有理,水平不低,他脸上讥讽的表情也逐渐收了起来。
黄洋仿佛回到几年前,在义学里被先生叫起来考问地时候,应声回答道:“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几年征战,辽东士民流离,田土尽废,大军在外,莫说征不上粮草,连打草谷都找不到人。若非如此,金主也不会与契丹虚与委蛇,搞什么和议。从前年起,也就金人伪号的天辅元年,辽东已经近两年没有大的战事了,但要想辽东民力恢复,以支撑下一步征战,至少还需一年。
在这时候,出动主力。而不仅仅是辽阳的队伍,他们这两年储备下地粮草兵器,至少会消耗掉一半。若是攻伐契丹,还能缴获一些,以补回损失,但打长生岛,又能抢到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