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元年四月十二,丁亥。
地动山摇。
完颜呼里死死地趴在地上,不敢稍抬半寸。大地在身下震颤,碎石在头顶上横过。他赖以藏身的半堵石墙,不住的向下掉着泥灰,把他的盔甲染得一片灰白。在他身边,他的亲兵也如他一般伏在地上。一阵混乱之后,跟在他身边的一百部族精锐,就只剩这么一个了。
三天来,城中驻防的金兵在付出了大量的鲜血和生命作为学费之后,已经学会了如何躲避寨里射出来的炮弹。一堵墙、一棵树、一条沟,还有房屋坍塌后的废墟,都是隐藏身形的好去处。再加上那个被他们私下称为霹雳弹的武器的威力虽大,然而射速却比弓弩要慢得多,行动时只要事先盘算好路线,在听到响声后,发足狂奔,丢掉性命的可能性也很小。也因此,城中的金兵们的伤亡一天比一天少。几乎所有人都确信,只要坚持下去,东海人必然会被困死在寨堡中,最后的胜利定然是他们大金国的。
不过现在,完颜呼里却不会再这么想了。当初都说着,等东海人来援的时候,长生镇早就被烧成一片白地,一如辽南诸城。然而,东海人的援军现在就在港中。谁也没想到东海人竟然会有援兵。
“不是说东海国比高丽和宋国离辽东还遥远吗?怎么才十天援兵就赶来了?!”亲兵小声问着。这几日为了提振士气,完颜娄室没少向下宣扬东海人的劣势。现在营中人人皆知。东海本部与辽东远隔万里,等这裏地求援信发出去,东海再派援军前来,说不定都要冬天了。就是因为知道敌人不会有援军,他们才能安安心心的围城。
完颜呼里没有回答,也回答不了。他侧过头,从石墙被震裂的缝隙中。向港中望去。在那里,有着大大小小几十艘巨舟。每一艘都要比他在海峡中看到过的东海车船大上十倍。而现在贴近码头。不断射出炮弹的船只,则只是其中中等大小的两艘。那些更大的战船——从他这个角度,其中一艘看起来甚至比整座城寨还要巨大——只远远地停在外围。
但就这么两艘中等战船,爆发出来的火力比之寨堡仍要强出许多。每隔二十息,船身中部,一排黑洞洞地小窗中,从前到后。便有一溜火光闪过,伴随着因间隔太短而变得模糊起来的连串轰鸣声,蒙胧的白烟笼罩了全船,然后,便是尖锐的呼啸。
在半空中呼啸飞来的,也不再是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弹丸,而是一颗颗重达二十多斤的铁球。每一颗铁球落地,地面便猛地一颤。迸起的千百片碎石,便随之向四面八方飞溅。这些铁球,并不是落地后便会停下来,而是如同一只青蛙,向前方连跳上三四次,一路上毁屋伤人。等到越过几十步后,方才在地面上打着转,不再移动。
没有什么障碍能阻挡这些铁球前进,木屋不行、墙壁不行、码头上用来系住缆绳的石柱也不行。完颜呼里亲眼看见一颗铁球轻而易举地就把大腿粗细的石柱撞成两段,顺便把藏在石柱之后的一个士兵砸成了肉酱。
轰的一声,又一颗铁球飞来,正正撞在了完颜呼里身前数尺的墙上。长生港边,最大的仓库最后仅存地半堵石墙,顿时又坍了一半,只剩不到三尺高。在簌簌而落的石块中。完颜呼里抬起头来。那颗用最后一点动量将石墙撞毁的铁球。正在他眼前慢慢的滚动着,一点白中掺红的流质就随着泛着油光的铁球地滚动进入他的视线。
完颜呼里只觉得浑身冷了起来。身子忍不住的微微颤抖,一块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便被他从头盔上抖落下,定睛一看,却是半边还带着牙齿的下颌。颤抖着,强逼自己转过头去。不出意料,身边的亲兵脖颈上部分已经消失了,只有砸成饼状的模糊一块,碎掉的生铁头盔之下,是触目惊心的红、白、黑!
曾用狼牙棒敲碎了不知多少辽兵脑壳的女真勇士,现在却缩在墙后,在呕吐物中瑟瑟发抖。他地心中,已经没有被称为勇气地东西,只充满着恐惧,他抱着头,祈求着这场噩梦早点过去。
“大王!差不多了!”龙王号上,朱聪说道。港中已经看不到活人,炮火可以停下来了。
“嗯!”赵瑜点头,“让二营先下船,把镇子里打扫一下。”从望远镜中看到的情况,在猛烈地炮击之后,守在港边的金人,没有多少能活下来。他们躲避着寨堡中的炮火,却没提防身子已经露在了后方战舰的炮口下。
朱聪衝着桅斗打了个手势,接到命令的旗手挥舞起小旗。船队中,武装运输舰开始向岸边驶去。虽然方才炮击猛烈无比,但在炮手们的刻意规避下,栈桥依然完好。
“没想到陆贾会让女真杀进镇来,真不知他是怎么防守的。”看着第一艘运输船顺利地放下跳板,赵瑜放下心来。又举起望远镜打量镇中。不过现在的长生镇已经不能算是镇子里。所有的房屋、仓库都成了废墟,一眼望去,已看不见一间完好的屋舍,“因为人手不足罢?”朱聪猜测着。他学着赵瑜的样,举起望远镜,镇子中,只有长生寨挺立如常。在寨堡的墙头上,只靠肉眼就能看到一群人在那欢呼雀跃,拼命挥动着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