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二年九月廿四,壬戌。
杭州富阳县城外,浙江江水奔腾而过。富阳港是浙西睦、衢、婺诸州水路抵达杭州之前的最后一站,再往东去,离杭州也不过六十里的水程。若在往日,一张张捆扎牢实的竹排、木排,便会沿着港外的浙江水道,直放杭州,而满载漆、茶等山中特产的货船则会选择在富阳港歇上一夜,顺便打听一下杭州城中的行情。就算方腊起事,也没能影响富阳的繁荣,虽然少有货船再来停靠,但由于浙西各州大批的难民东逃杭州,富阳港的泊位每天依然是爆满。
不过当九月十五日,桐庐县落入方腊军之手后,浙江水道登时被封锁,浙西各州的难民再也无法借助水路逃往杭州。从九月中旬开始,上游再无一艘河船放下,富阳港也变得空空落落。
但今天,一艘艘大小不一的河船从上游的新安江顺流直下,密如过江之鲫,渐次停靠在港中,港口一下又拥挤起来。港中引水工早已逃散,旧日井然有序的富阳港便被停得横七竖八的船只堵上。一队队身着白衣的明教士兵就这么艰难的从一艘船跳上另一艘船,周转几次陆续跳上码头。
富阳港本就在富阳县城南门外半里多的地方。当看到方腊军毫无顾忌的乱哄哄的从港中下来,城头上的千余守军没有想着乘机杀出城外,给贼人迎头痛击。而是极有默契地从北门一哄而散,知县、县尉见势不妙,也换了衣物,化妆潜逃。不费吹灰之力,方腊军便攻占了杭州西南的最后一道屏障。
上千兵将呐喊着冲进富阳县中,一名白衣女将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一头乌发被一幅红巾扎住,几缕发丝随着战马的平治在耳边剧烈飘荡。深黑色的双眸犹如幽深的潭水,深邃清亮。双唇紧抿着,俏丽的脸上平静无波,有着从容,更多的是自信,却没有半点兴奋。她身边只有十几名女兵护衞,后方地士兵被抛在百步之外,她却丝毫不惧。穿过敞开的城门。当先杀上城头,把方腊军地大旗高高竖起。
当看到圣军的军旗在富阳城头上飘起,再看到旗下那名白衣胜雪的纤俏少女,明教士兵一齐高声欢呼起来。
“百花公主!”
“是百花公主!”
麾下的将士们欢呼从脚下的城门蜂拥而入,方百花却没有兴趣多看一眼,抬手扶着旗杆,双眼却望着不知名的远处。其实百花只是她的封号,并非闺名。不过外人也没有称呼女孩儿家闺名地权利,在方腊军中,都是以百花公主相称。
一月间,方百花已经数次经历了同样场景。桐庐、新城还是她亲自领兵攻下。虽然年岁还不到二十,但论起作战经验,她已经比两浙路中任何一名大宋军官都要多得多。不过方百花并不喜欢杀戮。她更想回到在家中漆树下小憩午睡的平静日子。
身后的城中居民们的哭喊声大作,刺鼻的烟气也浓烈起来,方百花手指捏得发白,却不敢回头一顾,攻下城镇后士兵们放纵之举,她无力制止,只能眼不见为净。
“姑姑!”城下一声唤,一个矮小的身影沿着坡道跑上城头,护衞们忙给他让出空来。方百花侧过头,来人不过十一二岁。正是她的侄儿、方腊的次子方亳。
“二哥儿。不是让你在船上等着吗?”方百花皱眉问道。方腊留着儿子在这裏,不过为了居中掌大纛。安定人心。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她如何向兄长、嫂子交待。
方亳一听胸膛:“姑姑都冲在前面,我哪能躲在船上。我日后要当皇帝地,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方百花笑着摸了摸侄儿的脑袋:“哪有做了皇帝还要冲锋陷阵的?在后面让手下的将军们卖命便是。”
方亳不高兴的嘟起了嘴:“我可不回船上去,又窄又闷的”
“算了!”方百花轻笑道,“就在这裏等着罢。等你回到港中,也不会剩几艘船了。”
她说着,望向港口处。这时已经有三分之一地船只离港,正向着上游划去。此次出战,方百花只带了三千人的先头部队。剩下的五万大军除了留了四五千人分守攻占的州县,其余的,一部分沿着江边的官道走陆路而下,另一部分还在桐庐县城中等候船只来运送。再有两天,五万大军便可齐至富阳县,而她将会带领这五万军队直攻杭州。
‘希望如今天这般顺利!’方百花想着,虽然不忍看见杭州的百姓们遭殃,但她更不愿看到跟随在身边的叔伯兄弟们被官军一一屠戮,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缩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