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线前的鹿角栅栏吱吱呀呀地被硬拖开,在冻结的地面上拖出两道黑色的痕迹。与左企弓同来的两名随从自打开的缝隙中被用力推了出去。他们的脸部和双腕都用细麻布裹得严严实实,但不断渗出的血水,仍把白色的包扎物染得鲜红。
被割下来的鼻子、耳朵和双手就用细绳绑在他们的脖子上,一晃一晃,而他们两人也同样用麻绳牢牢的绑在两头瘦驴上——金人使节来时所骑乘的骏马已被郭立和卢克忠笑纳,只还了两头瘦骨伶仃的病驴作为回礼——虽然骑手没了双手无法驭驴,但用竹竿吊在两头蠢驴前的两捆草料,仍引得它们一步步向前跑去。
饥饿的驴子追逐着喷香的草料,在一道道冰坎之间跳跃。随着驴身上下颠簸,黝黑的驴屁股上面的几块白斑也在不停的晃动,十分的引人注目。如果凑近瞧去,那是根本不是什么白斑,而用白垩涂上几行小字,皆是用女真、契丹和汉字三种文字一起书就,其中一头写着大金皇帝完颜阿骨打的名讳,另一头则是大金皇储、谙班勃极烈完颜吴乞买的名字。
“郭督,完颜斜也今次真的会再来攻城吗?”指挥台上,卢克忠举着望远镜,看着两头驴子奔向十裡外金人的营地,一边问着郭立。
“如果他还想带兵的话!”郭立平静的答道。正使给斩了,从人也都割鼻剁手。就算完颜斜也能忍,他下面的兵将却不能忍。何况,驴屁股后面地那两个名字,让完颜斜也不敢忍,自己的兄长、主君遭到羞辱,他如何能若无其事?
郭立在东海军中向以沉稳着称,赵瑜启用他担任天津总督也是因为他做事稳妥。这几日他辱使斩使。又羞辱金国君臣,自不会是他的脾气性格突生异变。而是另有图谋。
当得知误收了伪帝耶律淳留下的那对孤儿寡母之后,郭立便下定决心不择手段来挑起金人的愤怒,以引得他们丧失理智,全力来攻。他打算用最短的时间,给金人以最大的打击。既然金人和宋人都会把手伸向天津,与其等他们联手,不如先逐个击破。在宋人插手进来之前。用女真人地尸山血海把他们给吓阻。
女真乃是夷狄,本是禽兽之属,畏威而不怀德,而宋人,又是欺软怕硬的角色,拿金人作伐,杀得他们不敢再向天津踏足半步,同时把宋人给吓住。让童贯跟大王扯皮去——这就是郭立地算盘。
只要能守住天津,就是大功一件,至于其他,郭立才没兴趣考虑!
※※※
啪的一声,完颜斜也狠狠得捏碎了手上的酒杯。晶莹剔透的玻璃酒杯在右掌中化为碎片,杯中的葡萄酒和完颜斜也的血沥沥而落。染红了雪白的羊毛地毡,触目惊心。
两名劫后余生地随行使节跪伏就在完颜斜也面前哭诉着,没了鼻腔的共鸣,使他们的声音变得十分怪异。从他们身上切割下来的纪念品,铺在中军大帐的正中央,干缩着,像几块因品相不好而卖不出去的腊肉。
两头病驴也被牵进帐中,由于挂在它们身前的竹竿和草料太过碍事,在进帐前已经被取走,两头饥饿的驴子正不满地啊呃啊呃地叫着。在直径三四丈的大帐中不停的转着圈。乱嗅着帐内布置。三番几次把屁股对准了完颜斜也的双眼。
完颜斜也不识汉字,对卢克忠一手漂亮的灵飞经无法作出评价;对他二哥命谷神(即完颜希尹)创造出来的本族文字也认不出来;但其中地契丹文。完颜斜也却是认识的。
……完颜阿骨打……
……完颜吴乞买……
见着自家的两位兄长的名讳端端正正的写在驴屁股上,完颜斜也双唇一阵阵的颤动,脸色阵红阵青,如走马灯一样不住变幻。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一声怒喝,呛的一声拔出佩刀,用尽全身气力把两颗驴头硬生生砍了下来。
笨重的驴头落到地上,从腔口中狂喷出来的鲜血,把半间帐幕化成血海。从头到脚沐浴在血水中,完颜斜也恍若不觉,仍挥刀不止,直把驴身连同那块涂着白垩的一起剁成了一团肉酱,方才气咻咻地罢手。
“郭立、卢克忠!”大金国地忽鲁勃极烈把沾满驴肉驴血的宝刀高高举起,在自己地营帐中嘶声叫着:“我要把他两人的脑袋拧下来做尿壶!”
对着有着神兵利器的天津,他本起了退缩之心。只打算听左企弓的建议,把宋人拉下水,两家一起把天津解决。依着他二哥阿骨打处理燕京的做法,人口财富归大金,地皮城市归大宋。
虽然早前的六千契丹降军一下子就在天津城外战殁了四成还多,逃回来的也大半带伤,但过了三天,从燕京来的援军已经陆续抵达,他手下的兵力又膨胀到了七万人,其中有两万本部精兵。而且这还是正兵的数量,那些转运粮草、运送军资的十几万民伕还没算在内。
不过完颜斜也还是决定稍微拖些时间,用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利益。
但现在,他实在等不下去了!
“击鼓!聚将!”
※※※
黑压压的人影,难以计数,就算透过望远镜,也只能看见在五里之外,有一片模糊搅动的人海。不过,女真人的中军大纛,郭立却不会错过。在人海之中,离着天津防线六里的地方,一面素白大旗高高挑起,不断有骑手以大旗为中心来来往往,看起来金军主帅完颜斜也的确就在那面大旗之下。
“比前次靠前了一里多!”郭立喃喃自语。
由于在辽南口耳相传地谣言中。东海的火炮威力强大堪比九天神雷,一炮糜烂数十里,所以金人的前营扎在十里之外,至于完颜斜也的主营则离得更远。而前次完颜斜也出战,他帅旗的位置,是放在八裡外——当然,当时完颜斜也本人很可能潜藏在更前面。不过天津守军却没能把他给找出来。
正因金人的营地离得太远,从北来的风中听到他们地出兵号角开始。郭立已经在指挥台上整整等了近两个时辰,才等到了金人大军的到来。
回身对着身后地参谋们比了一个手势,东海军的号角也随之响起,进入阵地的脚步声,与前日并无二致。一队队守军从阵地后的一排屋舍中跑出,跑进自己的位置。
“郭督!”一个参谋出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