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瑜倒是不在意这些,行军在外,衣食住行本就没有太多讲究,就算他当了皇帝,也没有改变旧日的习惯。唯独改变的,便是他的臣子们更加注重保护他的安全。而律宗不同于法华、华严,注重戒律修行,少接外客,寺庙也便修得墙高门窄,正适合改作行宫。贴着演习场的山头高约百丈,居高临下,俯视平原,也正好是最佳的观战地点。
赵瑜驻跸于此,寺内的大小秃驴便被赶到了镇江去挂单。山寺清幽,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在山上山下检阅了一天,赵瑜也早早的上床休息。不过一封连夜从南京城中发来的急报,却让他将随行的将领和参谋们都从床上叫了起来。
“完颜宗翰攻下了真定府?!”一听到军报的内容,朱聪满心的震惊,“会不会弄错了!有赵威远驻军燕山府,他就不怕被抄后路?!”
“宗翰的大旗有几千人见着,如何能作假?!”
赵瑜的心情也很浮躁,赵武那里连续的捷报频传,几处隘口接连夺占,古北口处虽然伤亡大了一点,但毕竟也攻下来了。这期间,完颜宗翰都是坐着缩头乌龟,连居庸、紫荆两道险关也不守,怎么好端端的却从南面出井陉,攻下了真定府?
“也许是虚张声势也说不定!”朱聪还是觉得不可能,“赵威远在燕山、太行两地打得太猛,宗翰不敢正面厮杀,所以才遣了一支偏师,打着他的旗号从河北入手。毕竟兵马调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且今年河北绝收。河北流民都跑到北京城的工地去讨口饭吃,女真人从哪里抢粮食?宗翰出兵,首先先得将粮草准备好,这岂是半个月不到就能做到的?”
列席的将校都是老于兵事的干才,朱聪的判断他们当然一点就透,大军出战,粮草先行。河北无粮的消息并不是秘密,宗翰若不是早有准备,随军备足了粮草,如何敢于突入河北平原?就算女真人敢吃人肉,战马可是要吃草料豆刍!
赵武出兵是在十月十八,如今才过了一个月多一点,减去消息耽搁在路上和女真军行军打仗的时间,从宗翰接到完颜蒲家奴的求救信,到他出兵井陉,其间恐怕还不到十天。这么短的时间,备足十数万石的粮秣,对赵瑜的总参谋部来说都是很大的考验,而以女真人的后勤能力,简直是天方夜谭——所以这在时间上完全说不通!
“但真定府还是被攻下来了!没有足够的准备,他为何要攻城?在河北西路烧杀一番,逼赵武回军也就够了,何必攻打真定?又是怎么攻下的真定?”
赵瑜反问着,朱聪也是一时结舌。真定府已经不是当初被火药炸开后的残破城池,半年多来的整修至少将城防重新修葺。对于金人的炸药攻势,城内守军也不至于重蹈覆辙——火箭必然不会少,猛火油也准备了许多。就算没有野战军在城内,征发城中百姓,守上数日,静待援军,不该是难事——如果完颜宗翰派来的真的是偏师的话,攻下真定绝不会这般容易,届时驻扎在相州的骁骑二营赶来,攻城的女真军可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有人的心中都是转着一个疑问。
丁涛站在一众将领的最后一位,他从东京回来后,官位又涨了一级。离着将军只差一线,正在等着下去带兵,却正好给赵瑜抓了过来。他静静听了一阵,突然出言道:“也许完颜宗翰的行动并不是孤立的例子,如果将完颜蒲家奴在古北口的行动与他联系起来呢?那整件事应该都能解释得通了!”
赵瑜和朱聪都有些茫然,但两人自持身份不便发问,只有一个阶级低一点的高级参谋出言问道:“……此话何解?”
“很简单!”自信骄傲的青年校尉神采飞扬,目光灼灼,他朗声说道:“为何虎翼军攻打古北口不到三日,完颜蒲家奴就率援军赶到?当时我们是猜测他是为了提防赵威远的八万大军,才不得不将驻军的地点搬到古北口附近的北安州。但若是换个角度想,冬季战马膘肥体壮,正是一年中女真骑兵战力最强的时候。秋后出兵,才是符合北虏征战的惯例……”
朱聪眉头一挑:“难道宗翰和蒲家奴本就有出兵的打算?!”
丁涛重重的一点头:“对!不论是完颜宗翰还是完颜蒲家奴,他们也许早就准备在今冬出兵,故而粮草皆是备齐,而军队也转移到前线。所以虎翼一军一攻古北口,蒲家奴就能及时赶来救援。所以赵威远攻打军都、蒲阴二陉,而宗翰却没有在居庸、紫荆两处险关据守。无他,皆是准备出兵的缘故。
宗翰打算统兵东出河北或是南进中原,故而粮草和军力皆调离大同,南下进驻太原。而蒲家奴则是要牵制虎翼军,保护宗翰后路,所以必须驻兵古北口。但赵威远的行动却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宗翰领军南下,大同周围兵力因此空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居庸、紫荆二关失陷。古北口被攻打,完颜蒲家奴便陷入了被动,如今关口落入我军手中,他便再无南下可能——虽有滦河一路可行,但却要冒着被赵威远和陈骠骑东西夹击的风险!”
丁涛一口气解释了这么多,朱聪当然早就听得明白:“也就是说,完颜宗翰的这次行动,不过是一切计划失败后的无奈之举?”
“准备了许久却又无法作战,军心士气必然会低落。不出兵争战一番,获取一两个说得过去的胜利,日后宗翰他再难带兵。不过有赵威远在燕山虎视,蒲家奴又已无力牵制,宗翰却是不得不放弃更容易进兵的中原而选择了真定。
如果宗翰攻击中原,会有伪帝赵构从旁协助,而他攻打河北,却会遭到燕山和淮南两路驻军的南北合击。孰难孰易,不问可知。而宗翰如今舍易取难,自然定是无奈之举!”
洞烛千里的本事谁也没有,丁涛从手上仅有的残缺情报,推断出的结论肯定与真相有着相当的距离。但他一番推论,与眼前的事实却能吻合起来,堂中众人却也都确信了八九成。
“无奈之举吗?朕的真定,朕的子民,就是让女真人保持士气的工具?!”赵瑜心头怒起,女真已是苟延残喘,不思自缚来降,还敢再来捋他虎须,“是可忍,孰不可忍。朕以驱除金虏,吊民伐罪起兵,不能坐视完颜宗翰肆虐河北。而金虏意图趁冬时南下的图谋,更是其心可诛。如此贼寇,须当即剿除,也不能再等日后!”
不论对女真人军事计划的推测是否正确,赵瑜的反击从来都是从自身出发——以我为主——既然如今只有完颜宗翰杀了出来,那就先拿他开刀。
“隆冬进兵燕山以北当然对我军不利。但收复河东也应该差不多是时候了。本想等到春天金人马力不足的时候再出兵,可完颜宗翰都挑上了门,却也不能不给他个回应!让陆贾领军北上河北,先将宗翰逼回去,再趁势攻太原……他在淮南已经休息得够久了!”
“陛下!关西伪帝不可不防!”作战司的一个参谋出言提醒着,宗翰能出兵河北,赵构照样能出兵中原。两贼联手,仅仅是驻扎在东京城内的吕师囊部,根本不足以应对。
赵瑜皱眉,低头想了想:“荆湖的驻军可否出动?”
朱聪答道:“宣翼军必须留下来镇守夷陵和襄阳,两处都是扼守蜀中和关中的出口,不能轻动。不过岳飞的暂编靖安一军却已经完成了大半的任务,残余的一些湖盗已不足为虑。他们的八千人历经战火,战力已是不俗,可以先调他们北上。”
“岳飞吗?”赵瑜点了点头,凭岳飞的能力完全不需要担心,“就让他先去洛阳,粮草从东京转运。”
“山西表里河山,寨防坚固。赵威远自燕山攻大同,陆安北自河北攻太原。兵力仍是不足,最好还有一支军队从中原进攻!”
赵瑜微一斟酌,点了点头:“当是如此!虽然演习不错,但还是打仗更能锻炼军队,让野战军去好了!四个营一起,足以碾平所有的对手了!”
“不知陛下欲以何人领军?”朱聪问道。赵瑜望过去,只见他眼中尽是急切的神情。
赵瑜咧嘴一笑:“由朕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