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霖回到卧房,这里已经有当值的差役,把从城中被服铺买进的崭新被褥铺好。连日的奔波,连陆谦这等汉子都累的连呼受不了,更何况杨霖。没有等到手下回来,他的房中便发出轻微的鼾声。秦情情下了马车,愕然发现这些人把自己带来了延安府的衙署内,一个和陆谦同样打扮的汉子上前,附耳低语几声。在百花楼豪气万丈的哥哥竟然笑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给这位姑娘腾出一个房间来,俺实在困累体乏,先去歇息了。”离开了百花楼的倚丽闺房,在干净暖和的衙署内,秦情情睡得竟然更加踏实了。第二天一早,杨霖伸了个懒腰,起床来到屋外,吕望等人一人手里拿了只咸鸭蛋,在门前就着粥边吃边喝。看到杨霖出来,默默给他盛了一碗,杨霖倚着栏杆边喝边道:“这西北的天气,真真是冻死个活人,老子昨夜...咦,对了,老子的暖床美人呢?你们两个劣货,这点微末小事都办不好嘛!”吕望神色一凝,上前沉声道:“少宰,昨夜查访美人,没来由发现一件大事。”杨霖眼皮一抹,道:“进来说话。”进到房内,吕望低声道:“少宰,此次伐夏之战,朝廷招募了当地民壮五十万人,据坊间传言这些人非但半文钱拿不到,甚至连吃的粮食也被贪墨掉了。横山一带,饿死了十万人,这些民夫都是当地人,兴庆府的西军是他们的子弟兵,若是传扬开来,此事非同小可。”杨霖奇道:“怎么可能,此事是我一手调度,为此我甚至换掉了原户部尚书陈显,改成张商英。朝中粮草物资,一应俱全,概不亏欠,西军也几次上表称有粮。”吕望笑道:“少宰在朝中做的万全,奈何军中自有猫腻,据传是童贯克扣了朝廷拨下的部分粮食,只给横山出兵的将士粮饷,却让地方官员另外收捐,来供应你民夫。这些民夫本来就是当地百姓,收捐还不是要他们自己来,这就成了陕西民夫们出钱,养着自己去干活,本地赤贫多战事,兵祸连年,缺少青壮,谁有余粮?”童贯...难怪历史上名声如此臭,一个太监做到了西北王,也没有全盘掌控西军,原来是有这些腌臜事。他虽然在西北有所建树,但是后来金人南下,童贯本应有守地之责,却临阵逃走,还给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贯受命宣抚,非守土也。君必欲留贯,置帅何为?”老东西做到这一步,势必是不行的,杨霖沉默不语,暗自思量。历史上的童贯虽然也来了这么一手,但是当时西夏没有灭亡,大敌当前西军上下还能隐忍克制。现在西夏亡了,西军正是敏感的时候,他们能不怀疑朝廷会怎么削弱他们?这个时候童贯来这么一手,极有可能会让西军以此为由,爆发大乱。到时候局势之糜烂,恐怕会让这些大宋最强的将士,成为比西夏还可怕的心腹大患。异族铁蹄南下,国中豪杰做反,尚有西军可以收拾残局。若是西军闹将起来,谁来挡之?童贯只管手下为自己奔命立功的将士,却不管这些运粮运物资的后勤民夫,现在是战争还没打完,一旦打完了浴血厮杀的将士回乡一看,仅存的亲人都他娘的饿死了...就算是种师道、折可求、姚古等人对赵宋忠心不二,西军也会推翻了他们重新选出领袖来,这等恨意是压不住的。----横山,宋夏旧边界,杨霖带着人从头开始搭设粥棚。种洌全都看在眼里,他掖好袍角,一副短打扮地跨到桌上,冲着领粥的民夫、村人抱了抱拳,张嘴便是一口地道的秦腔:“各位乡里乡亲!这位就是给咱们施粥的杨少宰!当朝使相,杨霖。”众人一片谢声不绝,有几个饿的面黄肌瘦的,还在不住地作揖。一个老头一把年纪,须发皆白,还在搬运辎重,当即道:“俺们几个是远处绥德军来的,在山里遇雪受了寒,走不得路,当官的打了一通鞭子,扔下我们便走了。若不是杨少宰给了口热饭,俺们几个老东西连尸骸都回不了乡。”杨霖抹了一把眼泪,声情并茂地说道:“老人家,别这么说,你们遭此劫难,全是朝廷思虑不周。我也是刚从雪地里滚过来,知道又累又饿的滋味,大伙儿千里迢迢运来粮食,自己却吃不上一口,本官这心里...”杨霖突然拔高了声音,道:“诸位父老!本官知道大伙儿这时虽然吃着饭,心里还悬着,担心中午吃了,晚上还有没有?今日吃了,明日还有没有?”人群里顿时都抬起眼来,盯着杨霖。“我今天在这里说一句:大伙儿不用再把心悬着了!”杨霖用力一挥手,接着道:“这粥棚今日开、明日开,过了十五照样开着!只要肚里乏食,尽管来吃口热饭!你们的子弟在前线打仗,为社稷流血,为大宋厮杀,我杨霖既然来了,就不会让他们的父兄在后面受难。”杨霖冷冷地回头,对着被押送着,打的鼻青脸肿的童贯老儿的私兵道:“再饿死一个人,我就杀一个都头,饿死两个我就杀指挥使,饿死十个以上,我把你们全宰了。”杨霖声音响亮,在场几千人听得清清楚楚,听着他的话语,人群的欢呼声越来越高,后来每说一句都迎来一阵欢呼。听到最后,不光那些农夫,连跟随他一起来的西军延安府将领,也都眼眶氤氲。等呼声渐歇,杨霖抱拳道:“本官虽然还有一肚子话要说,可若再废话只怕耽误大伙吃饭,落了埋怨。”众人都大笑起来。“我就剩最后一句,说完就走,大伙儿安心吃饭。”场中安静下来,等着他最后一句话。杨霖走到人群前,突然撩袍一跪,随行的官员武将赶紧上前,想要将他扶起来。杨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走开,跪地抱拳扬声道:“杨霖来迟一步,横山饿死了十万人,是谁的错?有人说是贪官的错,有人说是酷吏的错,有人说是夏贼的错。今日本官在此认罪,此乃官家之错!此乃满殿大臣之错!此乃我这个少宰的错!从即日起,秦陇五府四十州,设立‘居养院’,凡是军中有战死直系亲属的,皆可每月领取粮食。”欢声雷动,经久不息,一群百姓哭喊着上前扶起了杨霖,将他围在中间。只有吕望等人面色古怪...这个政策乃是蔡相提议的,马上就要施行了,少宰他私下说过等到开春便会广为实行。......这下秦陇百姓,都知道是杨少宰的仁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