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高位,看事情喜欢往深处想,杨霖便是如此。在场的只有姚平仲和姚夫人是正常反应,一个是横下心要给兄长报仇,一个是哭哭啼啼,其他人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他并不知道姚术在西军的地位,所以误以为他和折彦文一样,实际上西军上下的公子哥,没有把姚术同等看待。这是个私生子,身上还有党项族的血脉,打了一百年,死了百万人,西军对党项人的恨意,绝非外人可以理解。杨霖不知道其中的隐情,心里自然也就多了几分疑心,他站在堂中沉声道:“这件案子牵涉到西军,本官自然会调动缉事厂和万岁营,协助开封府查案,你们没有官身,不要掺和其中,只需配合调查即可。”回府之后,杨霖有些胸闷,平白无故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而且个中人物态度暧昧,似乎是隐藏着什么阴谋。如今是宋辽金三国最关键的时刻,容不得半点节外生枝,来破坏自己的辛苦筹划。此事不是干系个人的得失荣辱,而是整个中原汉家的兴衰,也因为如此才更加需要万无一失。自己的计划,本身就并不能一定保证大宋在这场角逐中占尽优势,不过是稍微挽回点不利局面。接下来,还要面临着更严峻的挑战,挡住不可一世的女真鞑子。人讲究个盖棺定论,后人著书说完颜阿古打是天命所归,算无遗策,意气雄豪,顾视不常。站在后人的角度看,这一段的女真历史,不管是阿骨打还是女真鞑子,都像是开了挂一般,很难用常理解释他们的战斗力和战绩。如果说真是天命在彼,那么逆天而行,岂是易事。西军是杨霖的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一旦这一环出了问题,很有可能会满盘皆输。外面昏惨惨的天空,响起一声惊雷。顷刻之间,大雨瓢泼而下,雨势正大,雨水随风鼓荡,彷佛将整座汴梁城都笼罩在无边雨幕中。杨霖站起身来,想把窗户关上,手伸到一半,突然大声喊道:“陆谦,把殷慕鸿找来。”过了一会,殷慕鸿冒雨前来,解下蓑衣在门外一振,才踱步走进书房。杨霖沉声道:“你都知道了吧?”身上全被打湿,这种雨根本不是蓑衣能够挡住的,殷慕鸿拧了一把袖子,道:“路上听陆谦说了,此事没有那么简单,绝非一般的谋财抢劫。”有侍女送上一张巾帕,殷慕鸿道谢之后,擦了擦脸,道:“少宰,姚术的生平,调查清楚了么?”“还没来得及,我已经派人去知会宋江,让他查了。”殷慕鸿眉头一皱,道:“宋公明在夏州一带,忙着准备攻打喀尔汗王朝,这个时节还是不要让他分心了好。而且秦陇与汴梁虽然不算远,往来也得一个月半个月的,不如就在汴梁入手,少宰刚收了两个姚家的学生,可还算是可靠?”杨霖光想着这件事背后的阴谋,倒是忽略了这几点,不假思索马上道:“希宴还不错。”“就通过他,了解姚术,然后再入手探查。少宰无须担心,汴梁城郊杀人,哪那么容易就做到不留破绽。我们有万岁营、缉事厂,抽丝剥茧,必能破案。”杨霖点了点头,精神一振,道:“便由你负责此事。”殷慕鸿轻笑一声,点头答应下来,话锋一转又道:“少宰,此事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西军中自己人做的。”“查案之前,不要给自己画圈,除了会桎梏了你的思维,别无用处。万事讲究从证据入手,就按你说的,抽丝剥茧,先从汴梁城中的城狐社鼠开始。”殷慕鸿深吸一口气,拜道:“少宰说得对,属下受教了。”“不管这个人是谁,却是拨弄起了风潮,给本官带来一些麻烦。王黼死后,气急败坏的的梁师成本就逼得急,如今万岁营行事,步步掣肘,处处指谪,本官也只能托口炼丹,在家中躲避风头。朝廷正值多事之秋,若是西北局势糜烂,朝中诸公又能放过我这始作俑者。”杨霖冷笑一声,咬牙道:“一定要把他给我揪出来,看一看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野心。”---风萧萧,马嘶鸣。远离边墙的草原上,姚古和几员家将骑着马缓缓而行。此时安坐马上姚古,还是一副平静模样,缓缓用炭笔将周围的地势记录在羊皮卷上。这里本来都是西夏的国土,大宋并没有这一块的地图,都得靠自己勘查绘画。在他身边,自己的大儿子姚平友脸上有些悲戚,忍了很久还是问道:“爹,老三传来消息,二弟在汴梁被杀了!”“我知道。”姚古淡淡地说道。“爹,那可是二弟呐!”姚古转过头来,把羊皮卷塞到怀里,哼了一声道:“据我所知,你可没少欺负他。”“那是我的手足兄弟,我欺负他可以,别人杀了他岂能容忍!”姚平友怒气冲天,**的战马都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不安地刨蹄。姚古眯着眼睛扫了他一眼:“怎么,你在这里嘶吼能破案,还是能手刃仇人。”周围的家将也都看不下去了,姚术一向不被人待见,原因是他有党项的血统。但是毕竟是姚古的亲儿子,为何做父亲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会这么冷血从容。“将军,是不是派人去汴梁,探查二郎的死因,免得被开封府的人糊弄过去。”姚古摇了摇头,道:“希宴在那里,比你们强一万倍。昨天老种相公给我发来一封信,他已经遣小种亲自去汴梁,让我不要妄动。”众人一听种师中要去,才都闭嘴不言,小种相公的身份,足以代表西军,表示对此事的关切和重视。姚古叹了口气,望着远处的山峦,手伸到怀里半天也没有拿出羊皮卷,最后眼睛一闭道:“画他娘,回去吧。”---汴梁城,折府。密室中弥漫着浓浓的安神香味,如此多的剂量,已经超过了安神的作用,甚至有些呛人。折彦文坐在椅子上,手指握着笔杆,似乎在奋笔疾书。靠近了一看,他笔下的纸张已经被人抽走,而折彦文似乎不知情,依然低着头握着笔杆。再近一点,才能发现,折彦文手里的笔纹丝未动。一根细长的钢丝,绕着他的脖子,栓到了后面的椅子上。钢丝已经勒进了他的脖颈中,折彦文长长的舌头吐出,呈吓人的紫黑色。长发覆面下,他的瞳孔放大,眼睑出血,嘴唇发绀。地上湿乎乎的,被勒死的人百分之百都会失禁。折家是豪门大户,折彦文在他这一辈中,排行十七,可见折家人丁兴旺。折彦文也和姚术不同,他是折家家主的正妻所生,备受宠爱。直到第二天一早,丫鬟进来,见到公子竟然一夜未睡,赶紧上前伺候。“啊~”一声惨叫之后,丫鬟当堂晕死过去。“凶手十分从容,杀完人之后,抽走了他笔下的纸张,还把折公子摆成了写字的模样。”开封府贾通判凝神道。仵作补充道:“死者未曾剧烈挣扎,可以说是瞬间就失去了反抗能力,更可怕的是,他是死前最后一刻,才发现了异样。”旁边的几个人神色各异,杨策卿已经有些惊恐,姚平仲倒是丝毫不怕,仔细观察着周围,一心想要发现些证据。听了贾通判的话,姚平仲问道:“折府乃是西北将门,护院极多,凶手是如何绕进来的,又是从哪离开的?”贾通判轻咳一声,道:“多半是后窗进来的。”姚平仲踱步绕着书房一圈,道:“折彦文死时,坐在椅子上,被人悄无声息地把一根钢丝缠到了脖子上。”他突然转头,冷笑道:“折彦文不是聋子瞎子,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蛋,相反武艺出众,岂能这般没有警觉。”杨策卿声音有些颤抖,道:“姚三,你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想说什么?”“此人会不会是折彦文的客人,正在和他交谈时,绕到了折彦文身后,骤然动手。”贾通判赶紧问房内的管家,管家唯唯诺诺,说道:“十七郎他屏退了下人,不许我们靠近书房,不过昨日我们府上,没有客人呐。”“没有客人?就怕是客非好客,不走正门呐。”姚平仲说完之后,偷偷打量众人,唯有杨策卿神色大变。小太尉姚平仲上前,提起杨策卿的衣领,举起拳头道:“贼厮鸟,你们几个烂货,莫以为俺不知道你们平日的行径,二哥是个老实人,俺可早就想收拾你们。没曾想晚了一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最好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然俺饶不了你们!”杨家的下人赶紧上前,想要解救自家主人,被姚平仲一脚一个踹翻在地。他拽着杨策卿来到折彦文的尸体前,一按他的脑袋,杨策卿正好看见长发下,那骇人的面容。眼睑的血已经变得发黑,舌头也更加黑紫,爆出的眼球上写满了惊恐。“你看看他,你还在为谁遮掩?”姚平仲声如闷雷,杨策卿却突然哇哇大哭起来。“我们是欺负过姚术,但是没人想过杀他,我们为什么要杀他。”杨策卿情绪失控,大吼大叫,显然是受惊过度。开封府的公人,赶紧上前,制止了姚平仲。杨府的人趁机扶起自己公子,怒视着姚平仲,而姚平逸全程一言不发,站在身后脸上神色奇怪。姚平仲还想说话,这时候外面响起一声儒雅却极有威严的声音:“姚希宴,你要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