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被围的水泄不通,到处都是往来奔走的铁骑和都尉府公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戒严模样。此时已经恢复文职的张叔夜,也身穿甲胄,不过没有手持兵刃,站在衙署内布置搜捕。殷慕鸿本来就是借题发挥的行家,顾家的事他也没有多想,但是已经有几套后续动作打了出来。凡是顾家的产业,一律抄没,雇佣人员全部遣散,对抗朝廷的死士格杀勿论。一个个早就被查出和杭州民乱有关的豪门,都遭到了清洗,一时间都尉府聚敛起百万贯的钱财。大宋富,果然就是富在了这些人的手里,家中藏的财产毕竟只是很小一部分,大部分还是产业。饶是如此,还要不下百万贯,简直是骇人听闻。殷慕鸿算是在万岁营见过世面的人了,还是吓了一跳,他从衙署内出来,看到一身戎装的张叔夜,晃着账本笑道:“嵇仲兄,我们为朝廷,一下子拿下了一整年的赋税。”张叔夜随手翻阅了一下,摇头道:“这些年来我随少宰征讨了不少地方,就算是号称鱼米之乡的江南,也常见饿死人。万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有如此财富,若是安心传家,可保多少辈富贵,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要兴乱民。难道人心真的是欲壑难填么...”殷慕鸿却没有心思和他讨论人心,只是兴奋道:“拨动民乱好,有此一役,我们不知道要少费多少的功夫。早早肃清江南顽疾,好为少宰新政铺路,我可听说在大理他们是一帆风顺。”“新政放出风声来,就有这么多人冒着被抄家的风险阻拦,真不知道在大宋全境推及之后,是个什么景象...”张叔夜身披甲胄,前面一个亲兵牵马过来,他上马之后对殷慕鸿说道:“闭塞四城,不能长久,若是捉不住顾南山,就只在道上设卡,不要耽误了百姓生计。”杭州城务农的很少,依托于明州市舶司,杭州城内大多是往来行脚的生意人,长期封锁城门对他们来说,很有可能会耽误买卖。---羊宜咩城,大殿之上,杨霖独自坐在这空旷的殿宇内。可以想象,当初不知道几代帝王,就是坐在这空荡的宫殿宝座上,孤独落寞;再也没有上朝的大臣,外面风雨交加、一片江山飘摇的景象...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表面那么光鲜亮丽,就按自己来说,一旦失去如今的权势,下场之惨根本不敢想象。说白了,权力场也是一个竞技场,失败者的下场是胜利者来安排的。若是保险起见,自己最好就是顺应这个时代,按着大宋的老路继续走下去。和这个帝国内的既得利益者一道,享受大宋的无边富贵和风流。即使是金兵南下,也可以把杭州做汴州,再潇洒一生。但是杨霖选择另一条路,看上去比较艰难,但是却可以问心无愧。自己血脉中流淌的这个古老的民族的传承,实则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北方的异族前所未有的凶残。若是按照原本的历史,百年之内,他们一波接一波,契丹完了有女真,女真完了有蒙古,很快会席卷东亚,打碎欧洲,将中原杀得血流成河。长舒了一口气,杨霖在心底暗暗鞭策自己,这个时代不是让自己来享福的。文明马上被野蛮吞噬的时候,需要的是一个逆天改命的强权人物,显然自己就是。所谓当仁不让于斯,就是说的这般,为了达成目的,什么手段都可以用。江南的乱象通过情报传到大理的时候,杨霖心中十分放心,这些鸟人想要在殷慕鸿面前搞“民愤”,还是略显稚嫩。自己在济州府、密州府、天津卫、苏州城...都搞过这一手,黑掉了不知道多少政敌,可谓是轻车熟路,最了解这东西害怕什么。让政敌死于民愤,最是杀人诛心,因为这不光让你死的很惨,更重要的还会遗臭万年。但是这一招,就怕遇到手握兵权的,一脚踢到铁板上,可不是伤筋动骨这么简单。就是不知道,那个顾家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杨霖手下的都尉府有专门的情报司,那里不光是有无孔不入的探子,更重要的是聚集了一堆专门分析各种情报的智囊。很快他们就和一群商人频繁往来于交趾这件事联系上,并且断定顾家在其中应该是领头的。交趾,当年悍然入侵大宋,打的旗号竟然是反对王安石变法。他们这样一闹,打着反对宋朝变法,为了百姓的旗号,怎么看都像是旧党的口号。旧党也趁机将王安石搞臭,别国入侵不思反攻报仇,而是大骂王安石,也只有司马光们干得出来。想到这里,杨霖摇头笑了起来,如今细细思量起来,交趾李朝的那次入侵,和如今的异动一样,极有可能是个别宋人引狼入室,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不然的话,他们打着反对宋人新政的口号来入侵,也太没有动员交趾国内的作用了。打这么个旗号对于交趾人来说,纯属费力不讨好,若是没有来自大宋内部的人的指使,很难想象他们会打出这么滑稽的旗号。...就在杨霖用最大的恶意来推测大宋官僚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来的正是陆谦。他刚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抱拳道:“少宰,东边传来消息,交趾李朝国内开展了一轮征兵,招募人马不下十万,如今完成了一半。这次招兵是李朝天子李阳焕发起的,已经引起了皇后一派的强烈不满。”杨霖眉间一动,道:“我们的人,和兰英皇后接触到了么?”“已经见了她一次,是刘仲武将军亲自前去的升龙城,兰英皇后有些动摇,但是犹疑不定。”“左右是个妇人,如何能够秉政,大事临头也没个决断。不过这也好,这种人比较容易控制,李阳焕开始募兵,给我往李朝派斥候,重金悬赏往来于两国的商人,收集情报。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几分本事,敢把大宋视若无物。”---“一个蚊子,咬了你一口,有的人比较皮糙肉厚,或者他忙着大事,便没有在意。”“但是如果这个人,已经盯着这只蚊子,就等下口之后,一巴掌把它拍为肉泥,那蚊子是在劫难逃。”杨霖凝声道:“对我们大宋来说,交趾李朝,就是这只蚊子,算他倒霉。”陆谦脸带不忿,道:“交趾虽说是弹丸之地,但是也不至于消息如此闭塞。少宰武功赫赫,先取大理,再平吐蕃,扫平西域,收复幽燕...区区交趾,竟然敢在少宰眼皮子底下动手动脚,简直是自寻死路。难道他们不知道,少宰此时就在大理么?”杨霖嘿嘿一笑,道:“嚣张点好,不然的话,我还真不一定想起来收拾他们呢。咱们在大理,本来就是静观新政成效。大理想要迅速起势,没有比一场战争更好的途径了。战事一起,往来运输的车队、生产兵刃盔甲的作坊、负责挑运的民夫,都将被调动起来。既是一次好的发展机遇,也可以检验新政之后当地衙署的威望和能力。”仗还没打,杨霖已经在考虑打这场仗的好处了,在他看来交趾之战,只要采用方七佛的战略,从内部分化让他们自相残杀,根本就是立于不败之地。“召集诸将,既然是交趾先动的手,现在他们收手也已经晚了。这一战势必要打,而且要打断他们的筋骨。”杨霖笑道。陆谦抱拳而出,不一会百官齐至大殿内,大理境内一半的武将,都随方七佛赶赴边境了。如今在这里的,大部分是蕃兵将领,他们对杨霖十分崇敬,因为管理吐蕃的活佛,不分昼夜地歌颂伟大的赤阳仙长。对于这个求生欲很强的措摩活佛,杨霖也有些无语,也难怪他年纪轻轻就想得出活佛转世说这么无耻的理论,果然是有点东西的。眼看着众人齐至,都抻着脖子看向自己,杨霖大马金刀坐在上首,朗声道:“本官已经收到情报,江南民乱的主使人,妄图利用番邦外国的势力,来插手大宋的国事。”底下顿时炸开了锅,文官们义愤填膺,骂声不断,武将们则一脸兴奋,立功的机会又来了。杨霖心底暗暗点头,这个状态是最适合开战的,他抬起手臂,轻轻压了下,底下顿时安静下来。“咱们如今兵强马壮,哪有任人欺辱的道理,交趾李朝,素不恭顺,屡次犯边。前人懦弱,不予惩治,致使贼人愈发嚣张,故有今日之事。为图子孙安宁,我决意不再姑息忍让。”众人一听,竟然是交趾李朝,仔细一想也都释然了,这个小国可不就是这个德行,平日里没事还要来撩闲,兴兵犯边至少有七八次了,从来不是一个安分的主。不过征讨交趾,可不是个容易的活,那里瘴气丛生,毒虫遍地,全民皆兵。大宋曾经出兵讨伐,将他们杀得大败,但是却苦于无法继续扩大战果,将士非战斗减员太多,不得不班师回朝。杨霖侃侃而谈:“如今新政已经试行个半月,正好趁机检验一番我等的成果,咱们不动用汴梁的人马和钱粮,只要大理故土上这八府四镇三十六部为后盾,和交趾李朝打一仗。”众人都有些紧张,大理新政是众人的心血,也是大家一手营造出来的。如今的感觉,就像是寒窗十年,终于要赶考了一般,心中难免惴惴不安。杨霖不满地扫视一圈,道:“怎么?这点信心都没有嘛?”“少宰尽管放心,区区交趾,位于边陲,状似我们的试刀石一般。就拿它来试刀,再合适不过。”众人壮其语,心气也渐渐起来,纷纷表示无惧一战。杨霖一拍桌子,道:“就这么说定了,这几日你们便开始准备,左右不过是招募农夫运输,发动百姓制造箭矢、强弓、盔甲、兵刃...整修道路,方便运送。这一仗对大理来说,算是个好消息,不知道要养活多少人。”战争的机器发动起来,将会带来无数的商机和生路,让云贵一带的百姓多口饭吃。一旦打赢,交趾拿到手里,带来的利益也不是一般的大。从此大理就多了一道海岸线,到处都可以设立市舶司,也可以辐射整个南部边陲。---升龙城,顾北海望着手里的书信,气的撕碎往地上一丢。没想到自己在外奔波的时候,顾家的老巢被朝廷扒了,家主他生死未卜,自己这些人也正式有家不能回。顾北海气的跳脚,没过几天,家主的亲笔信传来,原来他并没有被朝廷抓住,而是隐匿了起来。顾家经此一难,在大宋是彻底无立锥之地,只能是孤注一掷,把所有的筹码押到交趾李朝身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顾家的产业并非明面上那些店铺和作坊那般简单,百年积蓄,几代人的财富累积非同小可,暗地里他们的实力着实不小。顾北海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来交趾本来是顺手一为,竟然成了家族唯一的出路。顾家可不想留在交趾,大宋对他们来说,才是真正的故乡。没有任何一个番邦,可以和大宋相提并论,在此即使富可敌国,也终究是蛮夷之辈。几辈人下去之后,子孙们或许会慢慢遗忘自己的血脉,这是如今的豪门都不能容忍的。“派人回去接应家主,然后把所有的暗处的势力开始收回,切勿使其被宋人查清。”顾北海冷声说道:“准备好几车礼物,我自去东宫和他说道说道。”顾北海走到这一步,已经意识到李阳焕的重要性,只有他或许能帮助自己打败杨霖,重回大宋故土。指挥众人各自散去,顾北海一屁股瘫坐在藤椅上,如今这般局势,明眼人已经看得十分清楚,顾家完了。交趾就是再厉害,能比女真还厉害?这些鸟人是打不过杨霖的,万一被他审出蛛丝马迹来,可就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