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你可知道,韩家为什么派人过来?”欧阳修开门见山,王宁安早就想过,缓缓道:“莫非他们担心六艺学堂会冲击韩家的地位?”“不只是韩家,还有很多的河北世家望族!”别看欧阳修一双醉眼,但是很多时候,把问题看得很明白,只是醉翁不屑于同流合污罢了。自从黄巢起义,杀人八百万,血流三千里!煊赫上千年的世家大族消失殆尽,大宋立国之后,科举大兴,寒门在官场上地位越发重要。但是毕竟绵延千年,大族的影响力还在,尤其是河北,更是重灾区之一。翻开大宋的史书,父子同朝为官,兄弟几个前后高中,比比皆是。数量之多,远不是明朝能比的。比如宋初的“三陈”,陈尧叟状元出身,官至枢密使;陈尧佐进士及第,官至宰相;陈尧咨,也是状元出身,官至翰林学士,三个兄弟,两个状元,一个宰相,简直令人瞠目。还有当朝首相陈执中,他的父亲陈恕官至参知政事。明相吕夷简,他的儿子吕公弼官至枢密副使,另一个儿子吕公著更是官至宰相。人们耳熟能详的三苏,八韩,七曾,五蔡,还有范仲淹一家,都是煊赫的豪门,让人高山仰止,绵绵不绝……之所以会如此,除了这些家族子弟的确争气之外,还有很多原因,比如汉唐的传统还在,人们对父子兄弟为官,忌讳不多。这要是放在明朝,那些言官御史还不扑上来,把人给吞了。堂堂首辅徐阶凉了自己兄弟一辈子,以至兄弟反目,张居正想要栽培自己儿子,弄得天怒人怨,父子相继为相,在明代少之又少,朝廷的大佬更偏重栽培弟子,继承衣钵,相比血缘关系,更加隐蔽,不容易招惹是非。其次宋代荫庇太多太滥,动辄十几个子弟得到官职,比如陈执中,就靠着父亲的荫官起家。而且靠着荫庇起家的官员,在正式派遣为官之前,赴锁厅试,难度比起正常的科举差了一大截,也就是说,官员子弟更容易当官。还有大世家垄断教育资源,也是很重要的原因,毕竟办学和上学都是很烧钱的,寻常百姓根本没有资本。这也是庆历兴学,鼓励官学的原因所在。官学兴旺,就要冲击私学,私学又是谁支持的,毫无疑问是世家大族。垄断了教育,也就垄断了科举,进而垄断官位,左右朝局……这是皇帝所不愿见的,也因为如此,庆历新政尽数被推翻,唯独兴学一条保留下来,还得到了大力发展,开花结果。河北八韩,八个儿子一起当官,其中没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死也不信!“老夫创立六艺学堂,也是摸准了官家的脉,当今圣上忌惮河北世家,六艺学堂必然会抢占世家豪门的科举名额,别的不说,老夫保证,十年之内,从六艺学堂走出10个进士!”欧阳修说得云淡风轻,可实际上这是多大的气魄!那么多书院,那么多学子,四年才有一届,每一次只录取几百人,也就是文坛盟主,有胆子打这个包票。假如能出10个进士,那也是一股不下的力量,而且日后还会源源不断,只要他们真心替王家保驾护航,就没人能动摇王家的地位!王宁安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老欧阳给的这份礼真厚啊!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饼就那么大,六艺学堂多吃了一块,别人就会少吃一块,这也是韩家上门砸场子的原因。“老夫拿了你的书,进献给官家,是让陛下记住六艺学堂,让世人不能小觑王家,倘若所有蒙学都用了你编的书,到时候六艺学堂拿下一些科举名额,也就顺理成章,有些人不痛快,也只能装在心里了。”说了半天,还真的是为王宁安着想!“那就多谢醉翁了。”辞别欧阳修,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王宁安又思量一遍,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把门关了起来,独自一个人,对着窗外下坠的夕阳,陷入了沉思。鼓动兴学,最初只是为了培养实用人才,壮大王家的力量,欧阳修给自己的承诺,王宁安丝毫不怀疑,甚至他能做到更好。只是把精力用在培养进士官僚上面,已经偏离了他的本意!而且文武有别,从六艺学堂走出去的进士,是听自己的,还是听欧阳修等人的,是真心替王家卖命,还是若即若离……王宁安突然觉得他面临一个很重要的抉择,不止关乎六艺学堂的未来,也关乎王家日后的道路,这和当初完全不一样。一无所有的时候,只要挑一个最粗的大腿抱上去就对了,可是如今身在一堆大腿中间,各有千秋,如何下手,真的考验智慧!显然,欧阳修这些人是要名留青史,是要致君尧舜,打压世家,绝对是他们愿意做的。可问题是王宁安要重兴王家,不管文武,都是世家,他不能毫无顾忌,一屁股坐在欧阳修一边,替他们冲锋陷阵。更何况强龙不压地头蛇,河北八韩也不是吃素的,卷入世家和皇权的较量,王家的小身板,不容易全身而退啊!欧阳修未必要害自己,但绝对不能按照他的想法走!打定了主意,王宁安猛地推开房门,月光之下,老爹、老娘,还有妹妹和弟弟,齐刷刷站着。“你们?”王宁安愣住了,王良璟指了指头上半圆的月亮,带着笑意。白氏叹口气道:“你这孩子心思重,见你没有出来吃饭,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白氏抓着他的胳膊,充满慈爱道:“不管多难,咱们一家人都支持你!”“嗯!”王良璟点头,王洛湘瞪大了眼睛,王宁泽举起了胖乎乎的拳头。面对着一家人,王宁安奇迹般放松下来,不为了别的,就算为了自家人,也要走一条稳妥的道路。“放心吧,我有主意了。”王宁安抓了抓弟弟肥嫩的脸蛋,“等我回来,再给你弄一套识字卡片。”说完,王宁安一溜烟儿,跑到了韩绛韩维兄弟的住处。他们足足谈了一个晚上,具体谈了什么,没人知道,不过没过两天,王宁安就建议欧阳修,设立一个预科班。凡是想进六艺学堂读书的,都要先到预科班学半年,然后通过考试,才能升入六艺学堂。韩家兄弟带来了一百多人,除了直接考中的13人,其余全都送进了预科班。在王宁安的怀里,还放着一份和韩绛草签的约书,五年之内,六艺学堂的子弟不会参加科举考试,而在五年之中,河北各大世家可以向六艺学堂输送弟子,五成人选,由世家协商瓜分,另外五成才公开招生。除此之外,王宁安还许诺,从今年冬天开始,王家敞开供应烧酒给韩家,由他们负责销售,利润双方五五分账。“五弟,这回领教了吧,王宁安这小子真会做人!”韩绛在回去的路上,十分感慨,虽然出师不利,结果却是皆大欢喜,真是想不到。韩维喝得醉眼朦胧,笑道:“王家的酒真烈,可笑醉翁喝不出真意,没法摆弄王家了。”韩家兄弟有说有笑,心满意足,可是他们不知道,传旨的钦差正往沧州赶来,一个迟到的大礼包,结结实实落到了王家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