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韩琦的建议,赵祯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他没急着说什么,只是淡淡看着韩琦,用一种居高临下,俯视苍生的目光。韩琦是个高傲的人,他很不舒服。“韩相公,莫非你也是这么想的?”赵祯的声音有些飘忽,带着玩味,韩琦偷眼看了看皇帝似笑非笑的模样,突然心里一动!坏了!莫非是上当了?韩琦清楚记得,赵祯给大熊的承诺,是还给他一个渤海国,并没有提燕云的事情。韩琦想了半天,他觉得前些日子提出恢复渤海国,诸位相公联手挡了回去,之后韩琦也做了不少工作,动员各路人马,劝说赵祯,一旦恢复渤海国,就要和辽国开战,以大宋的国力,根本承担不了。从事后的情况看,韩琦认为赵祯是听进去了。这次又弄出大氏来,韩琦觉得赵祯表面上不好说,但是在心里却有可能埋怨范仲淹等人多事。加上皇帝的那句话,韩琦反复推想,应该就是厚待大氏,不管渤海国……当然,他也多了个心眼,没有自己提出来,你们有六艺学子上书,我这边让二程上书,躲在背后,免得误伤。事实正面,这一招保护了他,要真是韩琦直接提出来,看赵祯的样子,就能直接废了韩相公!赵祯也学会了挖坑啊!韩琦的鬓角已经冒汗了,他躬身道:“程颢程颐也是一心谋国,只是主张老成谨慎了一些,臣倒是觉得,应该更大胆!”说这话的时候,韩琦老脸通红,仿佛被打了几十个嘴巴子。身为朝堂大佬,把小弟推出来,又把小弟给卖了,真是很没品的事情,是会被人唾弃的。但问题是不这样,他老家人就不保了,死道友不死贫道,无可奈何,只能让二程去那个倒霉的。赵祯哼了一声,却不想放过韩琦,追问道:“韩相公,既然你觉得该更大胆一些,但不知道要如何做?”“这个……”韩琦迟疑一下,赶快说道:“臣建议将静塞军扩大,另外在河北诸路,招募青壮,严格训练,囤积军马器械,择机伐辽,光复燕云……”韩相公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但是仔细分析,却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全都是老生常谈。“那大氏怎么办,要如何处置?”韩琦沉吟道:“陛下,大氏忠义,天下无双,亘古少见。如不厚赐,恐怕寒了人心。臣提议不如加封大氏为辽王,赐龙袍玉玺,世袭罔替,然后选取河北的州府,作为封地,享受供养,如此大氏必定感恩戴德,吾皇之仁慈,足以令天下归心!”“哈哈哈,韩相公说的真好!”王宁安突然放声大笑,“韩相公,你的说辞和二程有什么区别?如此看来,二程应该是韩相公唆使的才是!”韩琦打了一个激灵,心里大叫不好,嘴上没有把门的,怎么把这话溜出来了……是韩琦脑子坏了吗?当然不是,二程的主张可不是随便说的,朝廷上很多文官,或者说真正掌权的文官,都是这么看的。他们已经高官厚禄,已经封妻荫子,干嘛还去冒险?再说了,打仗越多,武人的机会就越多,一个狄青就够大家头疼了,难不成再弄出一帮出将入相的家伙?虽说打仗的话,也能捞点运筹之功,但是失败了可就万劫不复,一世英名,东风流水……所以大家伙的共同想法就是求稳,先装模作样强兵,再厚赐大熊,拖延时间,等大家伙的热血都凉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王宁安当然不会让韩琦得逞,他直接戳穿了韩琦的谎言。当然韩相公也不是弱鸡,他针锋相对,毫不相让。“王大人,廷议就是让人说话,老夫只是说出心中看法而已。莫非你觉得我大宋能立刻出兵,能打得过辽国吗?当年宋辽和谈是王大人促成的,不久之前,你还鼓动朝廷,同意辽国投资大宋。现在双方利益纠葛,能随便开战吗?恢复渤海国,岂是说说那么简单?你小小年纪,光凭着一腔热血,丝毫不懂国家大事,心是好的,但是路子错了,也会误国误民的!”韩琦又把之前反对渤海国的那一套东西拿了出来,还摆出了一副老前辈架势,说实话,他是有些气急败坏,黔驴技穷了!王宁安冷笑道:“韩相公,谁说支持渤海国,就一定和大辽开战?你知道辽东的情况吗?我年纪小,不懂国家大事,有些人胡子一大把,也未必懂国家大事!”“你放肆!”“你倚老卖老!”韩琦是三司使,号为计相,王宁安管着皇家银行,号为财相,两个人在朝堂排名又是仅仅挨着,以往王宁安不愿意折腾,对韩琦有些容忍,可是真正撕破了脸皮,他也不怕韩琦!三司使谁都能干!皇家银行,只有我能玩得转!这就是王宁安的底气!还真别说,他爆发了,倒弄得韩琦不知所措,在场不少人心里头暗暗发笑,韩琦啊韩琦,你总算遇到了对手,怎么不横了,本事哪去了?其实弄到了现在,文官内部早就不是铁板一块,很多渴望建功立业的年轻官员,他们希望借着恢复渤海国,一展抱负。还有许多官员参与了御街开发,和皇家银行搅在了一起,尽管这些人嘴上还不喜欢王宁安的作为,但是身体却很老实。韩相公已经没法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了。这时候贾昌朝咳嗽了两声,“王大人,韩大人,你们都是朝廷重臣,在御前大吵大嚷,跟妇人一般,实在是有失体统!刚刚韩相公提议不错,王大人的主张也不无道理。老夫以为不妨就把大氏,还有二程也都请来,看看大氏是什么意思!”刚开始王宁安还以为贾昌朝要和稀泥,却没有想到老家伙这是一肚子坏水啊,很显然,赵祯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继续忍下去。外面民心士气也给煽动起来,再加上王宁安这伙人绝对是蓄谋已久,天时地利人和,如果不让韩琦割肉,他贾昌朝就白混了!孙子!当年怎么败在了老夫手上?真当我是摆设啊?老夫这是故意示弱,诱敌深入,到了关键时刻,再来致命一击!姓韩的,老夫就让你知道,为什么我贾昌朝能做首相,你就是个三司使!咱们贾相公彻底进入了战斗状态,又找到了当年斗庆历诸君子的感觉了。“陛下,大氏忠贞不二,又是渤海国的主人,渤海国的事情如何处置,理当听听他们的意见。倘若大氏觉得二程的提议好,也可以照办吗!大宋不能强人所难。”这个贾昌朝,是存心让韩琦出丑,赵祯也是一肚子怒气,毫不犹豫道:“立刻传旨,请大氏觐见,顺便再把程颢程颐叫来。”光是从用词就听得出来赵祯的好恶。没有多大的功夫,大熊和二程都来到了金殿之上。二程还没觉出不对劲儿,只当是他们的策略老诚谋国,受到了皇帝的赏识,心里头正高兴呢!见礼之后,赵祯沉着脸道:“程颢,程颐,你们的奏表韩相公送给了朕,你们说说自己的想法吧!”“遵旨!”程颢先开口了,“启奏陛下,微臣敬佩大氏之忠勇,深感他们忠义无双,勇气过人,七十年苦战,纵然铁石之心肠,也要为之摧裂,冰霜之节操,为之动容。然则渤海灭国多年,族人死伤殆尽,有心恢复,也是无力回天。既然如此,为了表彰忠诚,我大宋理当辟出一块土地,供大氏族人安居乐业,繁衍生息,成全大氏之忠烈,展现吾皇之仁慈,实在是一举两得,非常妥帖。”程颢说完,颇有些自得之意,仿佛是什么高明的主意一般。这时候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我听过一句话,叫‘然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不知道是二位谁的高论?”发问的是王宁安,程颐脸色一红,忙说道:“是下官与朋友谈论之时提到的,没想到这位大人竟然也知道?”王宁安心说能不知道啊,这句话在后世可是大大有名,堪称理学的经典论述。王宁安呵呵一笑,“既然说出了此话,你们也应该认为气节事大,生死事小了?”程颐迟疑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这也是圣贤的教导,旦夕不敢忘怀。”“好,说的真好。”王宁安抚掌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要主张渤海国苟且偷安?国破家亡,血海深仇,几辈子的恨,七十年的战!能轻轻掀过去吗?”王宁安怒气冲冲,叱问着二程。这俩兄弟当然不知道是因为理学的事情,王宁安痛恨他们,还当是这段时间,他们频频和六艺针锋相对,惹恼了王宁安。程颢咳嗽了两声,“王大人,我兄弟也是为了大宋着想,为了大氏着想,既然复国无望,又何必苦苦追寻,放下岂不是更好?”王宁安含笑点头,“好一个放下,既然如此,也请你们二位把那四句话放下,你们这番高论,不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更不配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如送给六艺学堂如何?”霎时间,二程的脸变成了难看的猪肝色,别提多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