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整个大宋,可以不知道赵皇帝,但是不能不知道王相公!姓王的人很多,当朝的就有王德用,王拱辰,王尧臣等等,但是如今王相公三个字,已经成了王宁安的专享名词。光复幽州,王宁安的威望达到了巅峰,如果再光复云州,根据真宗皇帝的遗训,可以异姓封王,甚至有人开出了赌局,赌王宁安在三十岁之前,就能封王。毫不客气说,当今第一风流人物,非王宁安莫属!司马光跑到西北,未尝没有心思和王宁安比较一番,不过这次却是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司马光很惊讶,王宁安比想象的还要年轻。长得很英俊,身形修长,微微显得有些瘦削,如果穿上儒衫,就跟太学生没什么区别,但就是这个年轻人,已经立下了不世功勋,人比人,气死人啊!司马光稍一愣神,连忙拱手,“下官见过王相公!”“不要客气。”王宁安笑道:“君实兄在西夏的表现很好,没有枉费我的推荐。”“是你!”司马光惊得浑身一哆嗦,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竟然是王宁安保举的他,这,这也太扯了吧?光光心里头炸开了,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冷静下来,“王相公,下官能知道原因吗?”“原因?”王宁安愣了一下,笑道:“你是个人才啊,为国举贤,本就是臣子的职责所在,有什么疑问?”“可是……下官并不认识大人,而且,而且下官打了败仗……”司马光脸很红,想起自己的异想天开,害死了那么多人命,真恨不得抽两个嘴巴子。王宁安没急着说什么,而是告诉车夫先离开馆驿。马车往前走,王宁安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斜靠着车里,笑呵呵道:“君实兄,有句话怎么说来的?叫年轻人犯错,上帝都会原谅!你还年轻,初入官场,建功心切,犯点错误也是正常的,不要在意。”司马光差点吐血,你怎么不照照镜子,你小子比我还年轻了十岁不止呢!居然像个老头子一样教训我?真是气死个人!光光只能腹诽,却还要赔笑道:“王相公如此提携,下官感激不尽。”“君实兄,其实你也不用介怀,你想学种世衡,但是你忘了一件事。”“哦?请王相公指点?”“嗯,也不敢说指点。”王宁安笑道:“君实兄从小就很会读书,又是史学大家,对过去的掌故一清二楚,但……越是大家,越是看的书多,就越容易陷进去。就拿种世衡老将军修清涧城来说,大家伙都说他招募义民,指挥有方,沉稳机智,忠勇无敌,才拓地200里,为朝廷立了大功。我倒是想问问君实兄,种家军哪来的?”“自然是种世衡老将军创建的。”司马光脱口而出,可是又稍微琢磨了一下,突然浑身剧烈颤抖!明白了,总算是明白了!这么浅显易懂的事情,怎么就给忽略了?光光真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种世衡在修清涧城之前,种家就势力庞大,积攒了许多效用士,剽悍勇武,根本不怕西夏的士兵。这一条王宁安也学过,王家在很不起眼的时候,也弄了成百上千的效用,成为王家崛起的依靠。种世衡能修出清涧城,那是厚积薄发,司马光初到西北,没有自己的心腹,就指着一帮朝廷的废物,还想效仿人家种家军,这不是找死吗?见光光脸涨得紫红,手脚没地方放,王宁安又笑了,“君实兄,咱们的孔老夫子发明了春秋笔法,大搞什么粉饰历史,一言功过,只要是正面人物,就把他干的丑事都隐藏起来,把好事无限发扬光大……以至于后世的书籍记载,往往是偏而不全,很难窥见真实全貌,我说的可对?”司马光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王相公,圣人的确是这么做过,只是他老人家是为了正人心,安天下,惩恶扬善,这难道还有错?”“君实兄,历史是不论对错的,只论成败。不信你去比较一下,项羽的人品、学问、修养、文治、武功,都远远超过刘邦,却为何是刘邦最终赢得天下?”王宁安笑道:“所以这世上多数时候,不是老实厚道的好人成功,而是成功之后,他们把自己粉饰成了好人。你读书多,以为全知全懂,无所不能,半部论语治天下……殊不知,你看到的东西,其实只是一部分,根本不是全貌,按照书上的东西去做,一定会出问题的——君实兄,你以为我的这点看法,是对,还是错?”……要是放在以往,司马光是一个字都不会听,光是说好人不一定会成功,这就够过分的!历来儒家都宣扬好人有好报,非孝子不忠臣,哪怕心里不信,也不敢挂在嘴上。偏偏王宁安就堂而皇之说了出来,偏偏光光就听了进去,还特么越琢磨越有道理!可不是吗,他按照传言的那样,想学种世衡,却忽略了种家是西北大族,实力雄厚的事实。他出使西夏,是为了大宋的和平,结果回来却有人骂他是贼寇!更为颠覆的是庞籍,坦白讲,庞相公是个好人,是个清官,是个有本事的官!他应该看出当下西北不能打,和西夏和谈是必然的,只是引进一点青盐,对大宋来说,损失最小,甚至还能惠及老百姓。那为何庞籍要反对?道理很简单,走私青盐,经营私盐,是西北许多大族的饭碗,庞籍在西北多年,人脉绵密,身边聚集了一大帮西北世家。庞相公不能不替他们说话。好人未必做好事,坏人未必做了坏事,书籍未必可信,圣贤也在撒谎……这些纷乱的念头,像是一把重锤给光光同学来了一场头脑风暴,把原来的观念打得粉碎!他用手撑着额头,马车颠簸前行,王宁安摸出了一个青玉的酒壶,喝了一口,他以为受到了暴击,光光需要一阵子恢复呢!可谁知道司马光就是司马光!几岁的时候就知道砸缸救人,大脑的构造和常人是不同的。不到一刻钟,他就恢复过来,而且眼睛放亮。他冲着王宁安,连连抱拳,十分感激。“听公一番话,胜读十年书!光终于明白了,哪怕圣贤之论,也不可尽信,哪怕市井传言,也有一番道理,该如何取舍,存乎一心!”“妙!”王宁安伸出大拇指,“我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君实兄却是一语道破啊!”光光老脸通红,“王相公太客气了,道理说起来容易,可是参透难,光就差点铸成大错!”一番谈话下来,司马光对王宁安越发恭敬,简直拿他当成了老师,直竖竖坐在马车里,脊背笔直,脑袋微倾,跟小学生似的。想想啊,大牛人,司马光啊!王宁安很是有些雀跃,他的笑容越发强烈了。“君实兄,这次开放青盐,事情不那么简单。”“请大人指点!”“哈哈哈,朝廷虽然开放了30万石,但是西夏早就向大宋走私私盐,数额之大,超乎想象,卷进去的人也不可计数。这一次名义上开放这些,实际上却是大开方便之门,准许西夏的青盐长驱直入,有多少进来多少,而且都会变成合法的官盐,在市面上正常流通!”“什么!”司马光听完,激动地站起,下一秒又做了下来,捂着脑袋,哎哎痛叫,他都忘了还是在马车里,把脑袋撞了鸡蛋大的包。王宁安吓了一跳,心说可别把他的脑袋撞坏了,以后可就没人写《资治通鉴》了。“大人,这,这么干不是陷下官于万劫不复之地吗?”光光肠子都悔青了,他突然觉得庞相公发怒,责备他,也是有道理的,这不是开门揖盗吗?见光光满脸懊恼,王宁安笑了笑,“君实兄,咱们刚刚谈过,你再用自己的大脑袋想想,这事情究竟是有害,还是有利?”“这个……”司马光真的开动脑筋了,他快速琢磨着,放西夏的青盐进来,大量的盐利留给西夏,直觉就是对西夏有利,对大宋不利。显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西夏有多穷,那些贵胄多喜欢大宋的物产,司马光亲眼见到过,这些年被大宋封锁,西夏的百姓连锅碗瓢盆都配不全,尤其铁器缺乏,十几家用一把菜刀。就拿西夏最精锐的铁鹞子来说,盔甲从来都是父子相继的,不是不想换,是换不起!假如大宋敞开了食盐市场,西夏人赚了钱,他们会干什么?肯定要采购大宋的物资,还是发了疯似的采购!所谓利益流到了西夏,是不成立的,没准大宋赚得更多!这点在宋辽贸易上,就表现得淋漓尽致。对西夏如此,那对大宋呢?西夏青盐涌入,质优价廉,老百姓得到实惠,真正吃亏的只有那些肥的浑身是油,放屁都油裤裆的大盐商,还有靠着走私赚钱的世家大族!“不只如此。”王宁安笑道:“西夏部族众多,不过是强行捏在一起的强盗集团,开放了食盐,谁卖得多,谁卖得少,稍微挑唆,他们自己就闹起来了,君实兄以为如何?”司马光眼睛放亮,一拜再拜,虔诚无比,“王相公智计无双,光恨不能追随相公左右,早晚聆听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