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宁安对士兵还有很有好感的,尤其是立过功劳的。上面说周峰杀了七个西夏士兵,还丢了一只眼睛,如果按照规矩,他可以在西北为官,就像马涛一样。可他还是决定回家,老实种地,陪伴家人,看起来应该是个老实护家的人。这样一个人,若非被逼上了绝路,也不会动了杀心,而且一口气杀了五个人,足见怨气滔天。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个汉子发癫发狂了?“王爷,这卷宗上说争执的起因是征地,又涉及到了水泥作坊,依我看应该是利益之争,结果地方的贪官污吏就陷害周峰,后面又有官官相护,才逼得老太太不得不告御状。”萧观音深深吸口气,在朝时间久了,见了太多的争斗,人就容易犯思维上的错误。比如这一次,王宁安听到有人敲响登闻鼓,就猜测是有人觉得大凶之年这些说法还不够刺激,想要继续闹事。可是当萧观音检视过卷宗之后,却觉得不管怎么说,应该先处置冤案。王宁安吸口气,他赞同萧观音的建议,案子一定要清理。但是这种时候抛出来,而且又轻易进入了登闻鼓院,如果没有人指点,老妇人只怕连登闻鼓在哪都不知道,所以这背后一定有人,根本不用怀疑。唯一想不通的就是抛这个案子有什么用?替士兵鸣不平?向自己示好?或者是转移视线?都有些说不通,如果单纯是个冤假错案,厘清之后,该平反平反,该补偿补偿,很快就能平息。假如自己和藏在暗处的敌人互换身份,要命的时候,会出无聊的垃圾招数吗?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查……无论如何,登闻鼓响了,必须查下去!”朝廷的动作很快,刑部受理了老妇人的状纸,并且派遣专员去梁县,清查当地的情况,王宁安不好亲自前往,只能把苏轼叫了过来,让他跟着去一趟。苏轼欣然领命,查贪官,办大案,替百姓伸张正义,洗刷冤屈,正是苏轼喜欢干的。只是等到半个月之后,他回到了京城,面对着王宁安,他连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苏轼很疲惫,而且还是那种从里往外的疲惫。他坐在了王宁安的对面,低着头不说话。过了好久,抬起头,“还记得包相公的住处吗?”王宁安点头,“当然记得,我们一起去的,包大人清廉节俭,是所有官员的楷模。”“姐夫,你觉得会有人比包大人更清廉吗?”“这个……不好说,或许有吧!”“有,真有,这次我就见到了!”苏轼握紧了拳头,眼睛之中,泛起了光。“梁县的知县吕岩就是这样的人!”王宁安一愣,“吕岩?他不是被老太太状告的贪官污吏吗?”“不,绝对不是……如果他是贪官,那大宋朝就没有清官了!”王宁安真的吃惊了,他还从没见过苏轼这么推崇一个人。偏偏这个人还是别人眼里的被告。才去了半个月,就变了一个人,别是幼稚病又犯了,被人欺骗了吧?苏轼连连摇头,他把此次前往梁县的经过说了一遍……他赶到的时候,直接去了知县衙门,却发现这里只剩下不到20个人,零零落落,很是散漫。一打听,原来知县吕岩已经提前回后衙了。朝廷派员,他居然敢不接待,实在是胆大包天啊!苏轼气冲冲,到了猴衙,直接冲进了正厅,也没有通禀。等到他进去,却发现一个人正襟危坐,一身洗的发白的袍子,上面还有两块补丁,在他的旁边,整整齐齐叠着官服,放着乌纱。等苏轼进来,这个中年人只是挑了挑眉头,然后挤出一丝笑容。“是朝廷的上差吧?”“本官刑部新任郎中,我叫苏轼。”这人听到这里,忍不住站起来。“原来是苏大才子驾临,下官有失远迎。”苏轼呵呵一笑,“怎么,你听过我的名声?”“三苏文采盖世,吕某少读孔孟,又岂能不知道!以往进京述职,想去登门拜谢,奈何囊中羞涩,买不起礼物,只能作罢……唉,能在死之前,见苏大才子一面,于愿足矣!”苏轼更加皱眉头,嘲讽道:“吕岩,事到如今,你和我装什么蒜?又是久仰,又是没钱!你是想脱罪吗?”“不敢……吕某治下无能,闹出了人命大案,自知罪孽深重,情愿一死,以正国法。只是恳请苏大人,能够把你看到的情况,如实上奏朝廷,让圣人,王爷,首相,他们都清楚,我大宋江山到底怎么回事?梁县不是单一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地方,生灵涂炭,黎民倒悬!朝廷要是沉醉在万寿盛典之中,只怕亡国有日!”苏轼勃然大怒!“吕岩,你太猖狂了,就凭你做下的恶事,天怒人怨,还敢侈谈亡国?大宋朝就是要亡,也只会亡在你们这些贪臣墨吏手里!”吕岩仰起头,喉结微微动了动,他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化作一声叹息。苏轼一肚子怒火,当然不会把吕岩的话当回事。他立刻下令,进行彻查,而且还亲自去民间,看看这位吕大人的官声如何,除了周峰的案子,还有什么罪行没有!等搜集好了证据,一起送到刑部,直接把这个败类祸害除掉。苏轼的想法很不错,可是当他查下去,却惊讶发现,吕岩在当地的名声极好。他至少有三个优点,第一是能干勤快,别人一个月处理不了的事情,他只要三天,历年积压了那么多案子,成百上千件,只有到了他的手上,才不断削减,越来越少,许多百姓都得到了迟来的公道。第二,吕岩清廉,没错,就是清廉,他的家破破烂烂,也不在乎,有人给他送礼,全都拒绝,在梁县的三年间,他只收过一个西瓜,事后还给了钱。第三,吕岩对属下极好,他的任内,所有吏员差役的俸禄没有少过,按照吕岩的话,如果不把官吏差役喂饱了,他们就回去吃老百姓,吃得更狠!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能积压小吏差役的俸禄。……光看吕岩的这些优点,他简直是个人干吏的代表,应当上奏朝廷,大肆褒奖,给他连升三级都不为过!可问题是周峰的案子是怎么回事?是真是假?难道是诬告吗?苏轼一肚子疑问,他来到了监牢之中,见到了那个周峰,果然,他瞎了一只眼睛,监牢的待遇不错,是一个单人间,也很干净卫生。“大人很吃惊吗?这是吕大人交代的。”“什么?吕岩,他让人优待你?”“嗯!”周峰点头。“那,那这么说你不恨他?”“我,我恨不得他去死!”周峰突然发飙了,一连串的脏字从他的嘴里蹦出来,把吕岩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苏轼听得龇牙咧嘴,他真是糊涂了,这次的事情,从里往外,透着邪性!没有办法,苏轼只得采取姐夫的办法,去民间仔细走访询问,再去询问周峰,还有知县吕岩。经过了5天的努力,苏轼终于把情况弄明白了。“抢占周峰田地的决定是吕岩做的,只是下面人太过粗糙,弄出了人命……这一次死的不只是五个人,还有一个女人!”“女人?”“没错,是周峰的未婚妻!”王宁安越发惊讶了,“这,这卷宗上怎么没有啊?”“姐夫,这事先放在一边,我现在想请教你另一件事。”难得,苏轼面色严峻,十分认真。“讲吧。”“好。”苏轼深深吸口气,“姐夫,地方的财政,真的很困难吗?”王宁安沉吟半晌,点了点头,“或许有的地方很难,你看到了什么?”“是这样的……我问了梁县的百姓,原来地方运作,多用丁口钱维持。”王宁安道:“没错,从汉唐以来,历代都征收丁税,主要是以钱代替徭役……实际上,这些钱,多数要充作地方运行之用,各地的衙门,打着征收丁口钱的名义,横征暴敛,也时有发生!”“不是这个!”苏轼烦躁地摇头,“姐夫,我问你,假如人丁都到京城干活了,是不是税就收不上来了?”王宁安眉头紧皱,“按理说是这样的,这么多人涌入京城,不严格管理,是会出乱子的,要管理就要钱,征丁钱就是最好的办法,在京城交了,地方就不能再收了,不然岂不是同样的税,交了两次吗?”王宁安一边回答着,突然颜色狂变。“子瞻,莫非这就是地方财政困窘的原因?”“嗯……汝州离着京城不远,近年来,已经有3万多人,涌入了京城,地方丁税大减,甚至连田租也少了一截。尤其是邻近京城的地方,很多衙门都发不出俸禄了。没出息的州县只能向朝廷要,或者向大户借,再有就是拖欠。和这些人相比,吕岩算是能干的,他拉来了一个水泥作坊!”“就因为这个作坊,出了事情?”王宁安追问。苏轼叹了口气,”没错,周峰卖到的田,下面都是合适烧制水泥的粘土,他不甘心白白交出去,想要一大笔钱,双方谈不拢,吕岩又催得紧,就有两个官差和水泥作坊的人勾结,把周峰的未婚妻给绑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