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宋人不是口口声声大叫血浓于水吗?只要你们宋人不杀那些填河的北方汉人,等填断了护城河,大汗就把那一万六千多汉人放了!如果你们放一箭杀一人,那就证明你们这些宋人不过是一些伪君子,假道学,只是在利用我们北方汉人而已!”
蒙古信使张宏的声音还在樊城城下回荡,墙上襄樊军民早已骂成一片,“无耻!”“卑鄙!不要脸的狗汉奸!”“数典忘祖的畜生!”“狗鞑子!有种就过来和爷爷决于死战!”“放箭!放箭!放箭射死这个狗汉奸!”饶是襄樊宋军主帅吕文德也算冷静镇定了,也被张宏的无耻言语气得全身发抖,推开搀扶他的亲兵手指张宏大骂道:“狗汉奸!鞑子荼毒我中原百姓,你不但不提剑反抗,反而助纣为虐,你也配做华夏男儿?炎黄子孙?”
“我就是襄樊主帅吕文德,你如果还有一丝半点良心的话,就会去叫忽必烈放了那些汉人,堂堂正正与我襄樊军民决战,休要再做那无耻之事!”吕文德大吼。张宏脸上微微一红,勉强大叫答道:“吾乃蒙古大汗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大汗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吕将军,你的话,我会替转告大汗,但成与不成,由不得我做主。”说罢,张宏转身就走,想要尽快逃离墙上宋军的射程,可就在这时候,城墙上忽然又传来一个稚嫩的童音,“张宏,你这个无耻汉奸!我没你这个大哥!”
“小弟?你怎么在这裏?”张宏大惊之下忘记危险,迅速回头去看城墙。城墙上,张宏最小的堂弟张窠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一个箭垛,手指张宏大骂道:“张宏,你这个汉人中的败类,你和爷爷一样,都是我们汉人中的耻辱!以前鞑子杀爹,你和爷爷装聋作哑,鞑子杀我,你们不敢吱声,我没怪过你们;现在你们又要帮着鞑子屠杀成千上万的汉人同胞,我就彻底看不起你们了!因为你们不但无情,更无耻!”
“小弟,你不要听宋人胡说,大汗才是真命天子……大哥和爷爷也有难处,你别怪我们……”张宏虽说已经年近三旬,却仍然被仅有六岁的弟弟骂得满脸通红,回答得语无伦次。张宏又硬着头皮叫道:“小弟,你在宋国住得还好吗?你怎么会在樊城?不过你别怕,等到大汗打破襄樊以后,大哥和爷爷一定会在大汗面前保住你。”
“我不稀奇。”张窠往城下轻蔑地吐一口唾沫,转头向城楼大声说道:“陈叔父,吕伯伯,窠儿又新学了几首诗词,背着你们听听好吗?”说罢,张窠背着手,站在箭垛之上大声念了起来,“汉水东流,都洗尽、髭胡膏血。人尽说、君家飞将,旧时英烈。破敌金城雷过耳,谈兵玉帐冰生颊。想王郎、结发赋从戎,传遗业……”
“汉坛旌节。马革裹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说。但从今、记取楚楼风,裴台月。”滔滔汉水东流声中,张窠稚嫩的童音在城墙上回荡,微弱而清脆,而城下张宏的脸越来越红,几乎感觉自己无处容身……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不知不觉间,张窠背诵的诗词已经从辛弃疾的《满江红》变成了南宋词人陈亮的《水调歌头》,背诵诗词的人也由张窠一人变成了主动参加守城战役的无数樊城学童。汉水滔滔,却掩不住这群稚龄幼童的朗朗读书声,“万里腥膻如话,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朗朗读书声中,城下张宏忽然发现自己魁梧的身形越来越是渺小,而城上幼弟张窠的身形却越来越是高大,几乎像泰山一般向自己压来。无法忍受这压力的张宏仰天狂吼一声,抛下马鞭,掉转马头猛踢马肚,狂奔逃离这读书声给他带来的压力,但身后的朗朗书声仍然不绝传来,“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砰!”不知为何,骑术精良的张宏竟然在狂奔中从战马之上摔了下来,虽说没有摔伤腿脚,但张宏并没有立即站起,而是趴在灰黄色的土地上双手槌地放声大哭,含糊不清的哽咽,“我不配做你哥,不配!不配……”
……
“去把张宏拖回来,抽五十马鞭。”远处的忽必烈看到自己的使者张宏竟然从战马之上摔下,丢尽蒙古大军颜面,立时气得脸色的铁青——也幸亏忽必烈隔得太远没有听到张宏、张窠兄弟的对答,也没听到樊城学童的朗朗读书声,否则忽必烈铁定亲手砍了张宏不可。
“遵命。”御辇之下奔出四名怯薛,冲上前去将趴在地上大哭的张宏拖回中军,绑在木柱上挥鞭狠抽起来。但说来也怪,被马鞭抽得血肉模糊之后,刚才还在痛哭不止的张宏反而平静下来,嘴角甚至带上了解脱的笑容。子聪看出情况不对,忙向忽必烈进谏道:“大汗,张宏刚才在城下与宋人对答,可能反被宋人言语所动。为防万一,此人与张荣都不可再留军中,应该发往南阳后方严加看管,让他们到后方去为大汗筹措粮草辎重,以免与宋人渊源极深的他们在阵前误事。”
“何必那么麻烦?直接砍了不就行了?”宗王合必赤建议道。子聪忙说道:“不可,张荣素有功绩,无故杀其祖孙,只恐众将不服。不如让他们去后方筹措粮草,如有差池再杀之,众将也无话可说。”
忽必烈恨恨点头,命令道:“将张荣、张宏发往南阳交守将巴延严加看管,让他们率领本部人马协助巴延筹措运输粮草,如有怠慢,立斩不赦。”处置了意志动摇的张荣祖孙,忽必烈又将手一指樊城,大喝道:“传旨,驱民填河!”
“咚!咚!咚!咚!咚!”蒙古军的战鼓有节奏的敲响起来,押解着那些汉人百姓的蒙古军士兵也行动起来,负责封锁进水口的张弘范和负责封锁出水口的刘整也骑着战马在阵前呼喊起来,“弟兄们,你们为伟大的蒙古大汗尽忠的时刻到了,驱赶这些百姓去填堵那条该死的护城河吧!那条护城河已经吞噬了我们几千个弟兄,我们再不填平它,将会牺牲更多的弟兄!不要怕百姓的牺牲,襄阳城里有的美女,打下了襄阳,金银财宝和美女要多少有多少,有了美女,还怕没有儿子吗?弟兄们,冲啊,为了大汗的勇士少一些牺牲,让浪费粮食的废物替我们去填河吧!大汗万岁!”
“大汗万岁!走!快走!”被张弘范和刘整蛊惑,监督百姓填河的蒙古士兵骚动起来,蒙古兵和色目兵就不用说了,就连那些汉奸士兵也挥动起皮鞭,抽打着那些以老弱妇孺为主的平民百姓,逼着他们扛着沙袋向前行进,只可怜了那些以为到前线助阵就有白馒头吃的老弱妇孺,搬着、抗着沉重的一步一步向死亡地带挪进,走得稍一慢点,蒙古士兵的皮鞭和钢刀就落到他们身上,将他们抽得皮开肉绽,砍得尸横遍野,悲戚号哭之声,声传十里,让人闻之落泪。
“给我喊——我是汉人百姓,不要放箭!”张弘范挥舞着马鞭,将一个抗不动沙包、年龄足以做他爷爷的老人抽得头破血流,满地打滚,继而纵马践踏老人尸身,直到将那老人的胸腹踏破而内脏涌出,还在冒着热气的人肠子缠在张弘范的战马马蹄上,拖出长长一条血迹。张弘范则在马上高唱自己的‘千古名句’鼓舞士气,“东西势列千层厚,南北军屯百万长。弓扣月,剑磨霜。征鞍遥日下襄阳。鬼门今日功劳了,好去临江醉一场……”
“喊——我是汉人,不要放箭!——否则你们都得死!”刘整不耐烦地驱赶着两个抬着沙包的孩子,那近百斤重的沙包对那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沉重了,没走得几步,两个孩子就大哭着摔倒在地上,刘整大怒,跳下来提脚对着一个孩子的脚髁狠狠踩下,将那孩子脆弱的脚骨踩得粉碎,“小杂种!抬不动就给老子爬,爬过去填河!”
“宋人兄弟,我们都是汉人,不要放箭!不要放箭啊!”被蒙古军威逼,北方汉人的老弱妇孺一边抬着沉重的沙包缓慢挪进,一边撕心裂肺的哭喊哀号。而樊城城上,襄樊军民眼中含泪,犹豫难决,不知多少士兵悄悄放下弓箭,收手去擦眼角渗出的泪水。就连督战队的军官士兵也潸然泪下。忘记去检查军队的做战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