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靠着毒气弹、侥幸和运气攻破了樊城外城,襄樊战役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胜利者忽必烈却一点笑不出来,原因无他——忽必烈的损失实在太大了,两万余名精锐士卒在战斗丧生,重伤失去战斗力的士兵超过四千,轻伤过万,死者包括爱先不花、爪都、杨果、海里法和梁仲五名万户长、五十余名千夫长和三百多名百户长,差不多等于十分之一的兵力从忽必烈军队的战斗序号中消失,忽必烈最忠心的走狗张弘范和张弘正兄弟也身负重伤,需要长时间卧床休息。至于军用物资的消耗更是惊人,毒气弹和燃烧弹用得一干二净,老贼炮和回回炮在连续发射中报废七成以上!而且因为战略要道凤翔路被阿里不哥控制,生产毒气弹的必需品天然沥青无法补充,库存也基本所剩无几,再想发动同样的毒气攻势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兵力和物资的损耗还是次要的,最让忽必烈恼怒的还是吕文德为了保存实力果断放弃樊城外城,退入了城防同样坚固的樊城内城继续坚守,不仅让遭受毒气弹重创的宋军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忽必烈所垂涎和急需的樊城军需粮草,也因为以范天顺为首的宋军用生命争取时间而被吕文德从容转移到内城或者烧毁——换句话说,蒙古军付出了沉重代价所获取的,不过是消灭接近一半的樊城守军和消耗了樊城宋军的大量火器,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惊喜。等待忽必烈的,还将是更加残酷的樊城内城争夺战乃至巷战。
“得不偿失啊。”看着战后统计出来的自军损耗,忽必烈脸上的愁云浓重得仿佛大战当夜的毒雾,恨恨说道:“如果吕文德蛮子没有退进内城,朕拼着再付出一倍的代价,起码也能把樊城蛮子军在外城耗光,现在他退进内城重新组织防御,朕要付出的代价只怕就不只多一倍了!还有时间,朕不知又要花多少时间重新准备攻城战役!如果……,如果吕蛮子没有主动退却,朕……朕不知道现在该多好打!”
“大汗,小僧当初就反对把樊城当成主攻阵地。”蒙古军得不偿失,子聪马上有了话说,振振有辞的分析道:“小僧早就说过,吕文德是宋人名将,为了战略目的可以果断牺牲战术目标,咱们在他手里捞不到好处,结果我们选择主攻樊城,他果然就这么做了,导致我军得不偿失,付出惨重代价仍然无法完全夺取樊城。如果当初依小僧的意思——选择襄阳为主攻目标,吕文焕可没他大哥那么精明,咱们说不定就拿下了更为关键的襄阳,襄阳城中更多的军需粮草自然也成了大汗的囊中之物。那像现在?拿下了一座废墟一片的樊城外城,连一颗粮食和一枚火器都没拿到?”
忽必烈没好气地瞪了子聪一眼,脸上颇有怒色,子聪久在他的麾下熟知他的秉性,知道自己的话虽然难听却已经说到忽必烈心裏去,便趁热打铁道:“倒是有一些人,因为自己和吕文德的一点私怨——极力主张大汗选择樊城为主攻点,这才导致了现在得不偿失的局面。这是典型的假公济私,目光短浅,顾头不顾尾……”
“子聪大师,如果你想指责末将误导大汗就请明言,不用这么拐弯抹角!”刘整勃然大怒,愤怒道:“在开战之前,末将就已经再三说过,吕文德比他家几个兄弟加起来都难对付,挑他下手就得做好付出惨重代价的心理准备。但是我们只要杀了吕文德,以吕文焕和吕文福的性格,大汗再招降他们将十分容易,拼着打烂一座樊城,获得一座完整无缺的襄阳,何乐而不为?”
“招降吕文焕和吕文福?”子聪大声冷笑,“说得容易,当初刘将军把吕文焕包围在神臂城几个月时间,怎么不尝试着招降吕文焕?那时候吕文焕手中就只有一帮临安衙内都不肯投降大汗,现在他手里还有精兵三万和大量火器,就更容易招降他了是吧?”
“子聪大师,你了解吕家兄弟有多少?”刘整冷笑的声音比子聪更大,“吕文焕虽然也号称宋国名将,可是在战术指挥和对宋国的忠诚方面,他连吕文德的一半都比不上,所谓的名将称号不过是躲在吕文德的羽翼之下获得,对吕文德依赖极深。上次神臂城大战他之所以坚决不降,是因为他坚信吕文德会去救他,他还有大哥可以依赖,所以他才拒绝了我军招降。至于吕文福小儿,更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无耻小人,倘若吕文德一死,他绝对是第一个跳出来大喊投降!所以说,要破襄樊,必先除去吕文德,打破吕文焕和吕文福兄弟的心理防线。”
“刘将军对吕家兄弟果然了解甚深,可惜,不知道事实是不是这样。”子聪大笑道:“既然刘将军认为欲破襄樊,必先除去吕文德,那就请刘大将军先想个办法打破樊城内城。虽然樊城的内城城墙和外城一样高,一样坚固,而且城墙总长度比外城要短得多,宋人守军的兵力也更为充足——但刘大将军神机妙算,肯定早就有破城良策了。”
“你……”刘整被子聪噎得直翻白眼,无言可对。忽必烈也听不下去了,喝道:“子聪,选择樊城为突破口不仅是刘将军的主意,也是朕的亲自决断,你是在指责朕判断失误吗?”子聪赶紧垂下光头,合掌答道:“小僧不敢,小僧冒昧了。”忽必烈狠狠瞪他一眼,转向塔察尔问道:“老王爷,我们在后方还有多少制造毒气弹必需的沥青?还有制造燃烧弹的火油,还剩多少?能不能补充?”
“回禀大汗,我们军中的火油已经用尽,后方还剩一些,还可以从民间收购桐油补充,所以只要花时间运输,燃烧弹应该没问题。”塔察尔为难答道:“至于沥青,目前只有西域、四川和凤翔路有出产,可这些地方不是在阿里不哥手里就是被他阻断了道路,没有办法补充,前些年储藏的那点也被用了个精光,老臣实在没有办法了。”
“派人去和阿里不哥交涉,花些代价让他开放我们购买和运输沥青的商路,或者直接向他购买都行。”忽必烈不动声色地说道:“毒气弹只有在城市攻防战中能起作用,阿里不哥的部队以骑兵为主,只要他没笨到家,就不会不答应。”塔察尔点头答应,又愁眉不展道:“就算阿里不哥逆贼有可能答应,可是这沥青购买运输和制造毒气弹都需要时间,我们不知又要等待多久了。”
“尊贵的大汗,还有老贼炮和回回炮,攻城那天晚上也差不多报废了八成,你的阿老瓦丁为你重新铸造和建造也需要时间啊。”阿老瓦丁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尤其是构造复杂的回回炮,很多精密配件都已经用光,需要重新制造,没有半年时间准备,你的阿老瓦丁无法为你准备同样数量的回回炮……”
“噼里啪啦!”忽必烈烦躁的一脚踹翻书桌,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和茶杯书籍撒满一地,吓得蒙古众将纷纷跪倒,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忽必烈大吼道:“吕文德蛮子,朕如果不把你千刀万剐,朕就不是苍鹿白狼的子孙!”
“大汗不必焦急,吕文德重病难愈的消息已经确认,大汗只需耐心等待一段时间,樊城也许就不战自破了。”张德辉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忽必烈本想发怒却强自忍住,苦笑道:“朕如果需要靠蛮子守将病死才能夺取一座孤城,那传扬出去,朕的颜面何存?”
“大汗不必沮丧,外城之战我军伤亡惨重不假,可蛮子的伤亡也不少,保守估计,他们至少已经损失了一半的兵力。”刘整抬起头来,大声说道:“我军在外,兵力可以随时补充,蛮子在内,士兵死一个少一个,我军拼着再来一次尸山攻城,攻破樊城内城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蛮子的火药武器基本上已经用光,我们的损失绝对不会比外城之战更高!”
“尸山攻城?说得容易。”忽必烈继续苦笑,上一次鄂州大战,忽必烈的精锐部队损失殆尽,直接导致忽必烈军由盛转衰,带来的不利影响至今没有消散,现在他手里这三十多万军队不仅质量上比不上鄂州大战那支军队那么精锐,也是忽必烈手里最后的本钱,要是再耗光耗疲,等到贾似道老贼反击的时候,忽必烈就实在没把握打败新式武器层出不穷的宋军主力了。刘整却没有察觉或者说没有理会忽必烈的犹豫,继续说道:“还有一点,我军的燃烧弹在攻城战中已经证明效果非凡,现在火油虽然已经用光,但我军完全可以效仿金人用尸体炼油,造出人油炮继续攻城。现在城外到处都是来不及掩埋的士兵尸体,与其花费军力掩埋,不如拿来炼油铸炮……”
“刘整,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你禽兽不如的东西!”刘整的话激起满帐汉人儒生的愤慨,就连共认蛇蝎心肠的子聪都忍不住对刘整破口大骂。忽必烈却眉头都不皱一下地说道:“此计大妙,这事就交给刘将军和伯颜去办,切记,只可取宋人尸体熬油,至于我军士兵尸体,还是按老规矩合葬的好。”
“大汗,请三思。”子聪、姚枢和史天泽等汉人文武正要极力反对时,金帐外忽然奔来一名怯薛,向忽必烈禀报道:“启禀大汗,高丽王世子王谌奉旨率精兵四千押运粮草增援襄樊,目前已到我军大营,世子遣使求见大汗,询问大汗是否允许他的军队入营?若是大汗不许,世子自当在营外另设行营。”(注1)
“王谌已经到到了?动作真快啊。”忽必烈大喜,他在年前下旨让高丽出兵和献粮助战,估算时间本应该是四月底才能抵达,现在才四月初王谌就已经赶到,行军之速倒也超过忽必烈的预料。忽必烈又吩咐道:“让他的军队入营驻扎,他是朕的女婿,朕还会担心他吗?”说到这,忽必烈一指那些正准备反对使用人油炮的汉人文武,大笑道:“你们都去迎接王谌,他是朕的女婿,当得了你们迎接之礼。”蒙古汉军文武无奈,只得齐声答应。
蒙古军的大营占地面积十分巨大,王谌从大营门口进到设于白河西岸的忽必烈金帐,差不多走了一个时辰时间。说起这个王谌,其实他本来应该是忽必烈孙子辈的——因为忽必烈当初是把年仅三岁的女儿忽都鲁揭里迷失许配给王谌的老爸王倎,只是王倎的年纪实在太大,而忽都鲁揭里迷失的年龄又实在太小,这才改为许配给王倎的儿子王谌——不过王谌还是比忽都鲁揭里迷失大上二十四岁。前两年贾老贼暗中支持高丽权臣金俊、林衍发动政变废掉王倎时,王谌曾经亲自跑到大都向忽必烈求救,所以翁婿俩曾经见过面,而且忽必烈对王谌的印象也还不错。
两年时间不见,王谌相貌变化不大,衣着和发型却与以往大相径庭——穿的是标准的蒙古服装,蓄的是蒙古环耳双辫。就连忽必烈都忍不住在王谌行礼时惊呼,“我儿为何做此打扮?”王谌则操着生硬的蒙古语恭敬答道:“回禀父汗,小婿敬仰蒙古天国,所以自然要效仿蒙古衣着发式,有朝一日小婿若是继承王位,必然让高丽全国男女都穿戴蒙古天国服饰,以示归属。”(注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