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三那天,贾老贼是在宋度宗赵禥依依不舍的眼泪中离开临安的,贾似道老贼率军出武林门,在运河码头登船北上后,赵禥竟然坐上贾老贼的帅船,哭哭啼啼的把贾老贼送出三十多里。直到太后谢道清和皇后全玖再三相劝,赵禥才在临平码头离船登岸,又拉着贾老贼的手流泪叮嘱道:“太师,解了襄樊之围你就马上回来,没有你在身边,朕睡觉都不踏实啊。”贾老贼点头答应,赵禥才流着眼泪与贾老贼挥手而别,目送贾老贼的庞大船队离开。
离开了临安,心急如焚的贾老贼担心樊城战事,一再催促大军加快速度,并于七月初六那天抵达镇江,在长江之上与两淮军船队会师,但贾老贼还没机会与门生李庭芝、文天祥叙旧,噩耗便已经传来——樊城被蒙古攻破,吕文德、牛富和范天顺三将战死,樊城军民举城殉国!听到这消息,贾老贼哭昏在地,被救醒后,贾老贼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全军戴孝,贾老贼自己也第一个穿上白色孝衣,哀悼为国捐躯的樊城军民。
樊城既已告破,襄阳便成了襄樊战场的宋军唯一据点,虽说襄阳的城防和兵力都比樊城更胜一筹,宋军高层也一致认为吕文焕必然能坚守到宋军主力抵达,知道历史进程的贾老贼却不这么想。才稍稍考虑了一下,贾老贼就命令道:“用信鸽给郢州守军传令,让他们想想办法,不惜一切代价,无论如何得把本官援军已经出发的消息送进襄阳,稳定襄阳军心。”
“老师,没这个必要吧?”李庭芝可不是那种只会唯唯诺诺不动脑子的人,疑惑问道:“吕文德在樊城孤军对抗鞑子大军长达一年,襄阳的城防比樊城更完善,兵力更充足,储备的物资也更多,难道连这么一点时间都守不了吗?现在鞑子把襄阳围得像铁桶一样,何必再冒险给他们送信呢?”
“庭芝,你不了解吕文德的几个弟弟啊。”贾老贼叹了口气,郁郁说道:“吕家几兄弟裏面,本官只有对吕文德放心,至于他的几个弟弟……唉,总之一句话,如果在我军主力抵达襄樊之前,襄阳如果出现意外,襄阳城里囤积那些粮草军需落到鞑子手里,那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恩师,听你的口气,你对吕文焕和吕文福不是很放心?”李庭芝压低声音,试探着问道。贾老贼不答,站起来走到船舱的窗户旁边,凝视着襄阳的方向,半晌才答道:“希望我对他们的判断是错的,现在张贵、陈炤这些人都在襄阳城里,怎么也会对吕文焕有点影响吧。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我们还是早点把消息送进襄阳才行,毕竟大军到了鄂州,也需要时间休整和集结,只有给吕文焕兄弟吃一颗定心丸,我们才能从容布置,免得被鞑子杀一个以逸待劳。”
贾老贼的话说得甚无条理,甚至有些没头没尾,李庭芝、刘秉恕和王文统等人还是从他的口气中听出贾老贼对吕文焕兄弟不是十分放心,当下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由刘秉恕附和道:“太师言之有理,稳定了襄阳军心,对大宋主力抵达鄂州后的从容布置十分有利,我军与鞑子决战时,也可以有一块稳固的后方基地。还好黄药师正在郢州,那老小子歪点子多,让他想办法送信,说不定还真能行。”
……
贾老贼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事还要从六天前说起,六月二十七日下午,刘整的长子刘垣打着白旗来到襄阳城下,提出求见襄阳守将荆襄制置副使吕文焕。换成平时,和刘整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吕文焕兄弟早就二话不说一通乱箭把他射成刺猬了,可刘垣这次却带来了装有吕文德遗体的棺木,吕文焕和吕文福兄弟即便再怎么痛恨刘整,也只能流着眼泪打开城门,将吕文德的棺木和刘垣迎进襄阳。
“大哥——!”“大帅——!”吕文德在襄阳民间的官声不错——否则历史上吕文德兄弟也不可能孤军坚六年,在荆襄军队中也深得军心,吕文焕和吕文福兄弟更是对他敬若生父。所以吕文德的棺木刚一入城,襄阳城中就响起一片哀号哭喊之声,在场军民无不落泪,吕文焕和吕文福兄弟干脆就趴在吕文德的棺木上,拼命用头撞击棺盖哭得死去活来,如果不是陈炤、张贵等人苦劝,周贲的同榜进士吴信死死拉住,吕文焕只怕已经哭昏过去。
“二叔父,四叔父,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也不能太过伤心了,千万不能哭坏了身子。”好不容易等到吕文焕和吕文福情绪稍微平定,刘垣赶紧假惺惺地说道:“眼下的要紧之事,是赶紧为吕伯父摆设灵堂,摆设香案祭奠,再寻一个日子下葬。”
“嗯。”吕文焕哽咽着点点头,先吩咐亲兵将吕文德棺木送往府衙停放,设灵堂祭奠,这才向刘垣说道:“刘……世侄,虽然我们两家的关系不怎么样,你的来意叔父也很清楚,但叔父还是很感谢你将你吕伯父的遗体送进襄阳……这样吧,多余的话你就不要说了,叔父送你纹银千两,再让人送你出城。”
“叔父小瞧侄子了,侄子不顾危险将伯父遗体送进襄阳,是敬佩吕伯父的忠烈千古,怎么会索要叔父的回报?”刘垣更加假惺惺地说道:“如果叔父能够允许小侄到吕伯父灵前一拜,让小侄为伯父上一炷香以略尽孝心,小侄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刘垣把话说到这步,又确实把吕文德的遗体送进了襄阳,吕文焕再怎么恨刘整也不好拒绝,只好点头道:“随你,四弟,你陪着刘垣侄子,我亲自去为大哥摆设灵堂,一会再通知你把侄子领过去。”说罢,吕文焕向吕文福使个眼色,让他盯紧刘垣,不可让刘垣借机探视襄阳城防,这才匆匆赶往府衙。
“大侄子,到城楼里来喝茶等候吧。”吕文福也怕刘垣乘机窥探襄阳城防虚实,便要求刘垣进城楼等待。刘垣知道吕文焕兄弟的用意,也不推辞,微笑着行礼答谢,随着吕文福进了襄阳南门的城楼。吕文福一直把刘垣领进城楼的后厅,向亲兵们使个眼色后,吕文福便说道:“大侄子,你先在这裏喝着茶,叔父出去巡查一圈,一会再来见你。”
“四叔父,且慢,小侄还有话想对你说。”刘垣彬彬有礼的叫住吕文福。年龄比刘垣大不了多少的吕文福停住脚步,回头冷冷说道:“还有什么话?不过别怪叔父不给你面子,如果是关于军务方面,你最好不要提起。”
“四叔父错怪了,小侄只不过是有一点小东西想要孝敬叔父,还望叔父笑纳。”刘垣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打开,光线昏暗的后厅之中立时一片粉红光华,原来锦囊之中,竟是一颗足有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吕文福哭得红肿的眼睛中也立即露出一丝贪婪,不过很快收住,吕文福冷哼道:“大侄子的好意,叔父心领了,但这东西太过尊贵,你我两家的关系又放在这裏,叔父不能收。”
“四叔父又错怪小侄了,这东西不是小侄送给你的,只是有人委托小侄送与叔父,小侄做个顺水人情而已。”刘垣微笑着走近吕文福,低声说道:“这颗夜明珠,本是大理国保正帝段正明王冠上的珍珠,保正帝皈依佛门之后,这颗珍珠就一直收藏在大理天龙寺中,价值连城啊。”
“价值连城又怎么样?能化解你我两家的仇怨吗?”吕文福继续冷哼,脖子里却偷偷咽下一口口水。刘垣察言观色,忙将夜明珠收入锦囊,又将锦囊硬塞进吕文福手中,吕文福不接,刘垣又硬塞,还低声说道:“四叔父,这是蒙古大汗忽必烈送你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啊。再说大宋贾太师当初在鄂州不也收了忽必烈的不少好处吗?到头来还不是照样把忽必烈打得哭爹喊娘?四叔父你向贾太师学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包括吕文德在内,出身贫苦的吕家兄弟最大的毛病就是贪财,贾老贼平时也对几兄弟收贿纳贿的事情睁一眼闭一眼,从不计较,纵容成了习惯,所以吕文福虽然假惺惺的推了几次,最终还是推托不过,将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接到手中。但拿归拿,吕文福还是嘴硬道:“既然忽必烈存心贿赂本将军,本将军就把它收下充当军费,不过本将军收了忽必烈的东西,可不会替忽必烈做任何事情。”
“那是当然,忽必烈也不过是敬仰四叔父的义薄云天,所以委托小侄转送礼物,也没敢指望对大宋忠心耿耿的四叔父为他做任何事。”刘垣嘴上像抹了蜂蜜一样的恭维道。吕文福十分受用,笑道:“狗鞑子忽必烈还挺了解我嘛,回去告诉他,本将军收了他的东西,会记住的——等到贾太师率领大宋军队主力反攻的时候,本将军如果拿到他,会给他一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