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逸不置可否,静静靠在椅子上看她施为,琴操将器具放到茶几上,先把窗下的燎炉生起火,再将装好水的长流汤瓶置于炉上煎汤。
做好这些后,婷婷坐回茶几前,取出团茶细碾、细罗,她十指细长圆润,动作轻灵曼妙,观之赏心悦目。
待炉上汤至火候恰好之际,列盏于几,以汤炙盏令热,这道工序有些讲究,若掌握不好,点茶时茶则不浮,或是难以形成蔚然大观的水墨丹青。
杨逸静静地看着,琴操的每个动作都充满了流畅的美感,就像山涧的溪水无声地滑过石面,柔顺之极。
想想她的出身,杨逸便不感意外了,名妓之所以能成为名妓,靠的绝不仅仅是相貌;她们所学的一切无不是为了娱人,除了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舞之外,象点茶这些技艺也是必须精通的。
炙盏之后,琴操悄悄瞄了杨逸一眼,见他仍是静静地看着,俏脸上不觉浮上一抹极淡的笑意,旋即以小勺舀取茶末,倒入盏中,轻拢慢捻调作膏状,然后左手提着汤瓶向盏中冲点茶汤,右手以竹制的茶筅于盏中回环搅动,是为击拂。
琴操击拂的手法时若灵蛇过水,时若鹤舞浅滩,时若轻云拂月,时若回风舞雪,那双纤纤白玉似的柔荑说不尽的轻灵,茶汤半滴不洒,一会儿之后,一盏点好,她委婉地说道:“请大人品之!”
这个品并不是要杨逸喝茶,而是让他观赏盏中茶色,只见盏中乳花不断泛起,变幻不定,恍若湖山烟雨、又似兰亭诗序,每一盏茶因她击拂的手法不同,一幅幅水墨丹青也是形态各异,妙趣横生,令人叹为观止。
杨逸看完由衷地说道:“琴操姑娘蕙质兰心,茶艺之精湛,着实别开生面,今日我算是又长一回见识了。”
“大人何必取笑琴操,大人经天纬地,岂会将琴操这些粗浅技巧看在眼里?”琴操恬淡地笑了笑,双手捧杯将茶送到他面前。
杨逸将茶接过,却不觉慨然一叹:“柔荑婉转点秋茶,宫墙寂寂树含鸦。丰功伟业浮云事,泛作杯中细乳花。”
琴操听后抬起头来,如水的目光静静地流淌在他身上,和苏轼相比,杨逸少了一些士大夫的雍容文雅,多了几分雄健之风,时时给人英姿勃发的感觉;她虽然不知道昨夜杨逸去做了什么,却知道那肯定与昨夜的风风雨雨有关,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心中那缕淡淡的疲惫感,这是她前所未见的,芳心一软,不觉柔声问道:“大人是在为官家大行之事烦心吧?”
杨逸淡淡笑道:“算是吧!多谢琴操姑娘,看了你这精雅的分茶之道,心裏感觉平静多了。”
“只要大人不嫌琴操来得唐突,已是琴操之幸,大人不必言谢。”
杨逸将茶杯放下,双手抱于脑后轻轻伸展了一下身体,长舒口气说道:“琴操姑娘给人的感觉,就像一面远方的风景,秀丽空蒙、淡雅而宁静,不经意间便能让人脱离凡尘,宠辱皆忘,今时今日,能与琴操姑娘对坐品茶,倒真是我杨逸之幸。”
“说到底,琴操在大人眼中也就是个花瓶……说到这,琴操忽然停了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脱口说出这样略带轻薄的话来,心中不禁有些懊恼。
杨逸见她因窘迫而脸色嫣红,就像一朵五月的石榴,便不再去看她,转头望着窗外的白云说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别人眼中的一道风景,而且是独一无二的。”
琴操芳心微微一动,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那份娴雅之态,她向杨逸盈盈一福道:“听了大人一席话,琴操受益良多,多谢大人!”
随着她轻盈的下拜,一缕淡若清兰的幽香飘散开来,杨逸轻声说道:“品茶闲话而已,琴操姑娘不必太过认真,对了,过两日我大概就要离京,琴操若是有意前往环州,倒可与我同行。”
“大人这个时候要离京?”琴操心中为之诧异,她本生于官宦之家,加上丰富的阅历,明白杨逸是个非常接近权力核心的人,如今赵煦大行,新帝登基,正是朝局变幻莫测之时,杨逸这个时候离京,倒真让人费解。
“呵呵,我如今是环州知州,本就不是京官。”
“大人盛情,琴操感激不尽,环州……操就不去了!”琴操一时想不明白杨逸为什么邀自己前往环州,芳心有些零乱。
其实杨逸也是想到苏轼在环州,才随口相邀,转而想想苏轼在感情上的随意,他也就懒得再去管这闲事了。他笑了笑说道:“京中物华天宝,琴操姑娘在此多看看也好。”
“不是!大人……琴操突然有些急了,她怕杨逸误会她是留恋京中繁华,才拒绝他的邀请,为什么会有这种担心,她自个也说不清道不明,芳心一时乱糟糟的。
杨逸未料她会有如此反应,心裏也有些诧异!却没有去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