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佣没在内朝表态,而是把奏章拿到了朝堂里讨论。自然是遭到了一片反对声,说什么的都有。含蓄点的只说不能和甘凉路比,那是有特殊原因的。直白点的直接弹劾四路官员心术不正,更有甚者干脆就大骂他们心怀不轨,建议皇帝马上下诏降罪、押解入京、严加审理,以正视听。“既然甘凉路使得,为何川陕四路和福州路使不得?臣曾跟随摄政王在甘凉路辗转过几年,还在湟州为官。当地官府赋税大多不是来自提高百姓农赋,而是由鼓励百姓开荒和经商所致。难道充盈国库又不让百姓多纳税是坏事吗?难不成摄政王也是心术不正、心怀不轨?可有人愿意把此言论带给摄政王当面责问?”唯一敢站出来旗帜鲜明支持的就是新任开封府尹王忠,话说得很是不客气,一点也不怕朝堂上年纪可以当他叔叔或者爷爷的众臣。王忠就是王十二,到了朝堂上改了个名字。开封府尹还真适合他,当年的湟州巡检使干的也是这个活儿。就算管辖面积大了、人口多了、事情多了,可架不住他大姐正领着新军坐镇开封城内,还有个十姐毒蛇一般潜伏在阴暗角落。官面上、私底下都有非常强硬的手段,谁也不怵。最主要的是他和当今皇帝认识,当年皇帝还得管他叫师哥呢,原本就是一伙儿的,谁弹劾也没用。急眼了王十敢让弹劾的官员立马暴毙,再弹劾再暴毙,直到没人说话为止。“……”满朝文武闻言皆怒不可遏,但没一个敢来接这个差事的。现在他们有点看明白了,这尼玛哪儿是商议朝政啊,完全是皇帝和王忠演双簧呢。得罪人的话全由王忠说,皇帝坐在上面看热闹。表面上不偏不向,实际上谁出头反对谁就得上黑名单。“既然众臣工都不反对,朕也不好阻拦。但在各路统领之人的选择上不可不慎重,以免把好事变成了坏事儿。”满朝文武不敢接话,就该轮到皇帝表态了。赵佣不偏不向,把自己的决定放到了大家的意见之后,也算是给民主集中做了表率。不过话锋一转,在这两个新特区的人选问题上定下了基调。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立刻点头称是,特区和普通的州府不一样,它是以路为单位的,有一个明确的总领之人。叫经略安抚使也成,叫节度使也可。这个人选确实得慎重,搞不好有尾大不掉的麻烦。这也是大家不愿增加特区数量的重要考量之一,生怕太多了又犯唐朝的错误。“陛下英明,臣举荐一人……”章惇立刻出班请奏,做为当朝首辅,在如此重要的问题上必须敢于承担责任。既然特区已成事实,那就不能像当初的蔡京一样所托非人。“章相莫急,朕还有话要讲……川陕四路不必多虑,各路安排一人统领即可。但福建路面积过于庞大,若是全由一人统领恐难以兼顾。故朕以为不如把其分为三省,分派经验丰富之人统领之。”但皇帝没让章惇继续说下去,进而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看上去他也挺担心地方势力割据,所以拿出了一个解决方案,把路的面积缩小,增加管理人员,减小自成一体的可能性。“这……陛下此举可谓高瞻远瞩,只是朝廷官员本就有些臃肿,若是再增加三路设置,负担还要更重,不如再议。”章惇本来还有些恼火,觉得这位新皇帝很不给面子,可是听到皇帝的提议之后立马就顾不上面子问题了。他是首辅,重新划分行政区域的大事必须仔细权衡利弊,并给出最终意见。“章相所言有理,但多虑了。新设三省官员可免除朝廷供给,不光福建、川陕五路、甘凉路、秦凤北路、银州路也该照此而行。地方父母官牧养子民天经地义,反过来子民赡养父母官也是天理人伦,朝廷何必抢了去。“章惇话音未落,王忠又站了出来,他也有话要说。“什么!地方官员不由朝廷供养,那还要朝廷何用!”章惇现在已经后悔了,当初就不该答应皇帝提出的这个人选。此人既无功名又缺乏声望,凭什么攫取高位。现在看来王忠不仅仅是经验欠缺,脑子还有问题。历朝历代谁听说过朝廷不发俸禄的,那还当个屁的官,回家种地去不好吗。“章相此言差矣,朝廷乃统领全局之所在,事情如果全让朝廷做了,那地方官该干些什么呢?只要特区各省如期缴纳税赋、执行本朝律法、以我皇为尊就足够了。试问各位回家之后可要去管邻居如何过日子,每家每户都有各自的长处和难处,听外人指挥能过好日子吗?难道说不听外人指手画脚,就不是本朝子民了?”王忠就是来当搅屎棍子的,不把朝堂的水搅浑皇帝就无法浑水摸鱼。不管面对章惇还是章桀,只要有话题可说他就不会让步半分。大道理从小听到现在,各种实践做了这么多年,要论如何治理地方,王忠真不比满朝文武差。理论知识、实际数据一拿一大把。来吧,谁不服咱就摆一摆,一个字一个字扣,扣明白为止!“荒唐!荒谬……”章惇是真急了,王忠简直就是王诜的翻版,不光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破嘴,还有一肚子奇思怪想。更可气的是这些东西很难马上辩驳,以前没听过,脑子里没存货。“章相莫急,王忠说得倒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但兹事体大,不是谁说两句就能有定论的。此等做法在我朝从未出现,无可借鉴。朕在当皇子时听太保说过一句话,觉得很是在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既然对错可以检验出来,不如先特许甘凉路暂行此法,为期一年以观后效。”眼看王忠又要遭受群臣的围攻,皇帝适时的开了腔。先肯定后否定,很是公允持平。可还没等章惇露出欣慰的神情,下一句话立马又把他打入了万丈深渊。上当了,自己和群臣上了皇帝和王忠的恶当!这两人一唱一和、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先聊特区、再谈分省、最后提官员俸禄,一环套着一环。每次在一个问题上发生巨大分歧时,皇帝就会跳出来讲句公道话,顺便略过这个话题继续深入探讨。五次三番下来,大家的思路已经被绕乱了。总觉得皇帝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步已经很是公道。区区一个甘凉路,本来就不听朝廷号令,既然皇帝坚持要试试那就随他去便是,犯不着因此弄得大家都不痛快。主要还是城里那一万多新军太吓人,搞得心里直发虚。但殊不知这一默认,就等于承认了前面的特区申请和分省之法,而一年之后甘凉路很大可能会试验成功,紧接着就要在各地推广。合算大家吵了半天,两件大事一件也没拦住。最后一件暂时拦住了,但仅仅是延缓了一年,实际上还是通过了。而且谁也没法再去找后账,你说当初没讲明白,那也是做臣子的罪过,谁让你讲不明白让皇帝误会的。说重了这就是戏耍君王的大不敬之罪,说扣就给你扣上,还没处喊冤。“子厚,官家的手段煞是高明,看似不偏不倚就事论事,实则一唱一和暗度陈仓。真乃先皇嫡传,你我今后怕是要不好过喽。”看着皇帝转身下朝的背影,章惇久久不愿相信那副还略显稚嫩的脸庞下会有如此高明的朝堂争斗手腕。正在犹豫间,副相吕大防凑了过来,在身边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