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们这是……”种朴其实也不信,否则在析津府驻扎了小两年,干嘛不动用禁军去附近挖挖看,早晚能挖到。但他无法理解新军士兵的所作所为,免不得要瞎猜。“亏你还和苗奎同在亲从官里待过,他就没给你讲过新军的作战规矩?他们每战必掘土为沟,沟深及胸,躲在沟中发射弩箭。不管骑军如何犀利,即便冲破阵型也伤不得他们半分。”“经略王相公说过,新军士兵有五宝,圆盔、方囊、扁壶、短铲、湿不了。圆盔就是头上戴的,模样确实难看,但只要蹲在沟里,就能抵御箭矢吊射,平日里还能当做锅釜,煮饭烧水皆可。”“方囊应该就是背上负的布袋,里面装满了足够一个士兵五天的吃食和金疮药。短铲就是他们挖土的工具,乃精钢打造,铲头两侧开刃,近战时可做短兵器。”“扁壶想必就是挂在方囊下面的东西,里面装满了熟水。王诜说水只有烧开之后再喝才不闹肚子,想来不是虚言。湿不了嘛,应该就是那些软囊。”“经略王相公说此物乃羊毛毯内塞入飞禽绒毛,外面裹着用臭油浸泡的厚布。不受潮气侵袭,即便在大雪地里也可睡卧如常,温暖如春。王诜练兵确实有一套,急奔几十里,扎营时无人鼓噪偷懒,布阵迅捷如电。营寨看似简陋,可四周地面下遍布暗哨,稍有异动即可马上入沟抵御,实则无懈可击!”挖完了散兵坑,新军士兵又从背囊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布袋子,展开往地上一铺,钻进布袋子开始睡觉。动作整齐划一,根本不用军将指挥,看得种谊啧啧称奇。他也是百战之将,虽然没见识过新军作战的场面,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稍微一琢磨就发现,如果是自己领兵和新军作战,真没法趁着敌人立足未稳偷袭。从开挖到钻进布囊睡觉,前前后后也就不到半个时辰,怕是偷袭的军队还没准备好进攻,人家新军早就安排好防御了。这个本事种谊自问没有,大宋的其他将领应该也没有。“他们跑了这么远,就为了到这里睡觉?”种朴同意叔父的分析,但他想不通原理。睡觉去哪儿睡不好,何必非急急忙忙跑一身汗,然后睡在荒郊野地里呢?“非也、非也……想必王诜不会如此愚蠢。这些士兵是在操练,嗯,定是如此!新军不仅白昼操练,连夜晚也如此,强军、强军!”种谊看了看四周,没发现有增援部队,也不见新军的箱车和马匹,于是有了新的想法,然后越琢磨越有滋味,摇头晃脑的感叹起来。“……怪不得传言新军小卒的军俸能顶上禁军都头,伤残战死之后还有安家费。看来传言是真的,王诜的新军全是家将,这如何能与之交战!”种朴也不傻,让种谊这么一分析立马得出了一个让人心寒的结论。武将世家之所以能打仗、能打硬仗,不是靠熟读兵书,也不是靠作战经验丰富,最主要的一点是家将。每家都有不少从小训练的家将,或者叫亲兵。他们有点像奴仆,也有点像长工,待遇很不错,还有机会出人头地晋升中级官职。这些家将和亲兵就是每位武将领兵的依仗,他们会被当做中下级军管使用,一边教授普通士兵作战经验,一边约束普通士兵不让其轻易溃退。一旦家将和亲兵死伤过重,不管普通士兵还剩多少,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基本就不剩什么了,打顺风战还可以,一旦遇到挫折立马溃败。那有人说了,古人干嘛不多养点家将,或者干脆全部用家将和亲兵组建军队,那样战斗力不就提高了很多。话是这么说,可养家将得花钱啊,是养兵的十多倍,太多了真没人能养得起。就算你养得起,朝廷能允许吗?数量超过一定额度就是豢养私军,造反的罪过。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也是被杀的命运。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岳飞,他的岳家军不在南宋朝廷的编制里,只是为了应付战役临时组建的民兵。按说打完这一仗就该解散,但岳飞没解散,还越打越壮大。这玩意在皇帝和朝廷眼里就是个比外敌还严重的问题,一旦失去了控制分分钟就得谋权篡位。所以不管有没有秦桧,岳飞也是死路一条。别说岳飞了,假如洪涛北上抗击西夏入侵之后,没有甘凉路和齐王的牵制,赵颢也得分分钟把他弄死。管你有多大功劳,只要敢威胁老赵家皇位那就必须死,没第二种选择。“这个王晋卿古怪至极,没有他干不出来的事情。上万家将……大手笔啊,怕是陛下都拿不出如此阵仗。若不是为国事累,我还真想与他讨教一二,如此耗费钱粮之军该如何养之。可惜了、可惜了……”种谊摇了摇头,满脸都是苦涩。“那咱们还杀不杀他?”种朴觉得叔父都意识到此事难为,不如就算了吧。当武将的谁不喜欢强军,哪怕是在敌人手里。“糊涂,他不死你我几家人就都要回去种田,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倒是他死后,定不能再把新军解散,暴殄天物啊。若是当年不把苗奎赶走,大宋禁军也不会变成可有可无的废军!如此道来,我们几家人倒是有愧于朝廷了。”种谊听出了侄儿话中的语气,立刻绷起脸严词呵斥。再好的东西也不能和家族利益冲突,冲突了就得毁掉。这不是可有可无的事儿,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但也没完全否定新军,反倒觉得可以拿来一用。他不是太拘泥于祖宗章法的人,当年在如何处置新军的问题上就提出过重用苗奎,可惜并没得到太多支持。这么一耽误,天色已然全黑,种家叔侄也就别去探营了,只能先回城睡觉,第二天早起再前往。结果到潞县之后扑了个空,不光王诜不在,七位亲王也全不在,去哪儿了新军卫兵没说。“回禀将军,昨日未时过后,新军大营里突然响起了急促的号声,不到半个时辰,上万人就分成了十多股、每股五六百人,徒步向四面八方疾行而去,王诜是否夹杂其中未可知。”到底是不是王诜故意藏着不见呢,种朴的副将王舜臣给出了参考答案。他从新军抵达析津府之后就奉命一直缀在后面,到潞县之后找到了附近的一座庙宇,站在庙中的石塔上监视到现在,有点发言权。“未可知?中军有没有王诜的踪迹还看不见!”种朴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指了指王舜臣腰间的皮囊。皮囊里面装的是一架新军望远镜的复制品,这玩意产自甘凉路的民间小作坊,原本是当地代表会为了满足武装民兵的需求,向民间作坊定量采购的。质量自然比不上大工坊的手艺,尤其是镜片磨制粗糙,有些看东西都变形。但胜在不用登记造册,也不算军械,能由民间购买。“……大人有所不知,新军没有中军大营,所有帐篷都是一个模样。那王诜自打到了潞县就换上了同样的蛤蟆皮,莫说在这里,怕是走到营中也很难辩分明。”王舜臣一摊手,道出了其中缘由。不是他偷懒把人跟丢了,而是根本找不到。上万人都穿一模一样的衣服,都住一模一样的帐篷,也没有中军大纛,有望远镜也是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