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1 / 2)

马道口乃是一废弃的校场,巨大而又空旷,正是公审方家兄弟家产官司的最佳场所。

这日,荥阳县万人空巷,家家户户扶老携幼倾巢而出,赶赴马道口,争相目睹江青天如何审结方家两位公子的糊涂官司。

江逐流将冬儿新为他赶制出的八品县丞官袍穿在身上,看起来果然光鲜许多。他笃定地坐在县衙门,恭候着京畿道安抚使毕常、转运使田方安两位上司的大驾。

师父张震昨日终于及时赶回,带回了天雄知军陈尧咨的亲笔书信,此时这封书信就放在江逐流怀里,只是江逐流知道,他今日已经用不上这封书信了。

眼看天已经近午,可是毕常大人、田方安大人还没有出现。江逐流心下就有点焦躁,官司本来定为巳时开审,现在马上就要到午时,怎么两位上司还不过来?

江逐流决定不能再这样无休止地等下去。无论毕常和田方安今日来与不来,方大公子和方二公子的官司今日必须做个了断!

“张县尉!”江逐流喝了一声,“命衙役开道,随本县前往马道口。”

张保这边正要遵命,忽然听门外衙役来报:“禀告县丞大人、县尉大人,京畿道转运使田方安大人、安抚使毕常大人驾到。”

终于来了!

江逐流带着张保和郭松以及一干衙役,抢步出了县衙,躬身迎接两位上司。

“荥阳县丞江舟率主簿郭松、县尉张保等荥阳县众恭迎毕安抚使、田转运使两位大人大驾!”

江逐流率荥阳县众吏一躬到地。

“呵呵,快快起身!”

毕常和田方安携手而至,两个人看起来亲热无比,一点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的样子。他们二人一同上前搀扶起江逐流,口中俱是对江逐流嘘寒问暖,好一副淳淳长者的风范。

“巳时已过,下官恭请两位大人到马道口,督看江舟审案!”

江逐流顾不得客气,开门见山的说道。

毕常和田方安对望一眼,心道这个江舟好不客气,现在已经是午时,好歹也得侍候我们用过午饭再审官司不迟啊。

两人本已经早就到了荥阳县境,偏偏谁也不肯失这个面子,先一步抵达荥阳县衙,就在路上耗来耗去,后来看时光确实不早,两人无奈,只好携手一同前来,这个谁都不必失去面子。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一耗竟然也把午饭时间给耽误进去,而这个江舟却也不解风情,不知道两位上司一早赶路,到现在还饿着肚子。

毕常和田方安苦笑一声,两个抚摸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跟在江逐流后面前往马道口。

荥阳县一众衙役在前面开道,安抚使衙门军卒和转运使衙门公差在后面压阵,荥阳县丞江逐流亲自引路,毕常和田方安看起来威风八面,如果他们不是饥肠辘辘的话,心情一定会相当愉快。

刚走了几步,忽然前面衙役来报:“县丞大人,提点刑狱副使黄章大人驾到。”

江逐流一愣,怎么黄章也过来了?莫非他提前得到什么风声?

毕常和田方安面上微笑如常,心中却骂道,这个黄章,又跑过来看笑话来了!可是两人却毫无办法,谁让这次官司是他们两家争斗呢。两人俱想,下次一定要寻回这个面子,用什么官司把黄章也绕进去,让他们也去看看黄章的笑话。

江逐流赶到前面,远远看见一群宪司捕快簇拥着一獐头鼠目之官员。江逐流低声问身后的张保道:“那官员可是提点刑狱副使黄章?”

张保忙道:“正是黄章大人。”

江逐流虽然不是以貌取人之辈,但是见了黄章的模样也不由得心中暗笑。幸亏这提点刑狱副使大人身穿官袍,若是黄大人换上便服,被一众宪司捕快这么一围,知道的说这是捕快在护衞提点刑狱副使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捕快在抓捕罪犯呢。就黄章这模样,随便从荥阳南牢里拉出一个犯人换上官府也比他更象提点刑狱副使。

“荥阳县丞江舟率县尉张保、主簿郭松恭迎提点刑狱副使黄章大人大驾。”

“呵呵,江县丞不必客气。”

黄章脸上微笑,却并没有上前搀扶江逐流,就那样大刺刺地受了江逐流一众人的大礼。

“本使虽然第一次见到江县丞,可是却久闻江县丞的大名了!”黄章笑道:“本使治下司法参军柴观柴大人就对江县丞的风范仰慕不已。”

江逐流心道这宪司副使黄章不但人长得獐头鼠目,内心也这么小肚鸡肠。好!且让你先春风得意!

“黄大人谬赞了,下官可当不起柴观大人的如此评价。”江逐流站直身子,不卑不昂地说道:“转运使田方安大人和安抚使毕常大人也在恭候黄大人大驾呢。”

“呵呵,本使这就前去拜见两位大人。”黄章奸笑一声,随江逐流去见田方安和毕常。虽然三者互不统属,但是黄章毕竟是提点刑狱副使,比起转运使田方安和安抚使毕常低了半格。

三位上使见面又是一阵亲热。然后随江逐流一并赶往马道口校场,督看江逐流审案。

马道口校场的点将台上,矗立着一大一小两个帐篷。其中小帐篷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只在帐篷的顶部开了一个小小天窗。四名衙役腰挂钢刀,立在小帐篷的四角,禁止闲杂人等靠近。

大帐篷里摆了三张公案,一张在前,两张并列在后。

江逐流在前面引路,请毕常、田方安和黄章三位大人来到大帐篷。他指着后面的两张公案说道:“毕大人、田大人、黄大人,你们三位大人就委屈一下,挤在这两张公案后吧。下官事先没有得到黄大人要来荥阳县的消息,所以少准备了一张公案。”

黄章心道,我过来看热闹,能让你们提前知道吗?口中却说道:“江县丞不必客气。那两张公案请毕大人和田大人落座便是。至于本使,江县丞给安排一张椅子足矣。”

毕常和田方安又向黄章谦让了一番,见他不肯在公案后落座,也就不再强求。毕常和田方安在公案后落座,衙役搬来一张椅子,黄章就坐在公案的一侧。

三人都坐定后,毕常这才开口向江逐流问道:“江县丞,方才看到外面还有一小帐篷,不知道是做何之用啊?”

田方安和黄章也对外面的小帐篷颇感兴趣,他们紧盯着江逐流,看他如何回答。

“呵呵,三位大人,那顶小帐篷另有他用,不用理会。”江逐流拱手说道:“三位大人,请恕江舟无礼,时候不早,下官这就要开审方魁、方磊二位公子的案子。”

“江县丞,你一定要好好审理这桩官司啊!”田方安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勿要让本使失望。”

毕常也接言道:“县丞大人,这官司的孰轻孰重你可一定要拿捏好,事关朝廷法度,万万不可儿戏!”

黄章看毕常和田方安两人语带双关地打着机锋,心中奸笑,真不枉俺老黄起了个大早来看这个热闹,值啊!这热闹下次若有,也绝对不能错过。

“江县丞,你一定要好好揣摩毕、田两位大人的意思。”黄章幸灾乐祸地笑道:“本使今日很想看看,能令柴观参军仰慕的江县丞究竟是何等模样的风范呢!”

江逐流淡淡一笑,拱手道:“不劳黄大人挂牵。”

江逐流转身来到前面的公案前坐定,拿起惊堂木拍道:“张县尉听令,速放荥阳百姓进来,本县要当众公审!”

张保走出帐篷,冲远处一挥手,衙役们立刻闪开,在外面等候多时的荥阳百姓顿时象潮水一般涌进校场,把点将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江逐流命张保把大帐篷撤去一半,将整个公案暴露在外面,可以让外面的百姓把帐篷内看得清清楚楚。

江逐流走出帐篷,站在点将台的前端,拱手向四周高声喝道:“诸位父老,请安静一下,听本县说上几句话。”

沸腾嘈杂的校场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的百姓都闭上嘴巴,听着这年轻的江县丞将会说一些什么东西。

“江舟今日多谢诸位父老肯赏脸赏光来观看江舟审理方家两位公子争夺家产的案子。”江逐流抱拳道:“江舟到荥阳县就任县丞一职到今日为止,正好是两月之期。这两个月内,江舟将荥阳县绝大部分陈年积案都审理完毕。托众位父老的福,江舟审结的案子中间还没有出现过原告被告不服判决之事。”

“今日江舟公审方家兄弟争夺家产的官司,也就是想请诸位父老为江舟做一个见证。假如江舟断得公平合理,就请诸位父老为江舟助威几声。若是江舟徇私枉法,断得不公,诸位父老可以尽情唾骂江舟,不用给江舟留什么面子。”

“只是江舟在这裏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江舟恳请诸位父老,在江舟没有最后宣布案子审结之前,希望诸位父老能保持安静,不要影响江舟审案。”

“江舟在这裏问诸位父老一声,你们能做到吗?”

“能!”校场内一片呼声。

“好!”江舟拱手向四周答谢:“江舟在这裏先行谢过诸位父老了!”

帐篷内,毕常、黄章、田方安三人面面相觑,他们还从没有见过哪位官员如此嚣张过,竟然敢向众百姓担保,他审理的案子要让众人心服口服。这是什么人?即使狄仁杰再世恐怕也不敢这样夸下海口吧?

江逐流回到公案前,向三位大人告了一个罪,然后入公案后落座,手持惊堂木拍了一下,口中喝道:“宣方魁、方磊上堂!”

本来应该说宣原告某某、被告某某上堂,可是这桩官司中方魁和方磊都是原告也都是被告,江逐流干脆就省略了前面,直接说宣某某上堂。

方磊和方魁早已经随衙役守候在帐篷后面,这时听江逐流宣他们上堂,便跟随着衙役从帐篷后绕出来,来到江逐流的公案前面。

“方魁见过县丞大人。”“方磊就过县丞大人。”

“两位公子,免礼!”

江逐流拿出卷宗,铺到公案之上,然后抬头说道:“方魁、方磊,你们二人的官司从天圣二年打起,到现在已经是天圣八年了。前后历时六年,荥阳县换了十一人主官,轮到本县,已经是荥阳县第十二任主官了。”

方魁和方磊一边听江逐流说话,一边用眼睛往向江逐流身后他们各自的靠山转运使田方安和安抚使毕常。

江逐流继续说道:“由此可知你们两兄弟这家产官司的复杂难断之一斑。所以今日本县来审理你们两位公子的官司,可能也须费一些周折,不到最后审结,两位公子切莫着急。”

“方魁、方磊,本县方才的话你们可曾听明白吗?”

“禀县丞大人,大人方才的话语我兄弟两人俱听明白!”

“呵呵,那就好!”江逐流一笑,然后道:“你们的官司难就难在一个是长子,一个是嫡出,两个人谁为大谁为尊,在大宋律例中并无明确之规制。所以要想较个高下,首先要把家产平分为两份,然后本县再做下一步计较。”

“什么?平分?”方魁就首先嚷嚷道:“我是长子,理所多得,凭什么平分家产?”

“哼!”方磊冷笑道:“嫡出为尊,家产本来就该我多分上一些。”

安抚使毕常和转运使田方安俱都阴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黄章却心中暗笑,我以为你江逐流有多大道行呢,原来也不过如此。这样的旧车辙别人早就走过了,行不通的!

“好好好!”江逐流伸出双手往下笑道:“方大公子、方二公子,你们先莫着急。这平分家产只是第一步,却不是本县的最终判决,希望两位公子能心平气和地听从本县的安排。”

方魁和方磊望向江逐流,俱都从江逐流的笑容中得到某种神秘的暗示。是啊,江县丞已经事先和我通过气,有过商量,我何须如此着急?先等等看,看他最后如何分配便是。

“好,我就听从县丞大人的,不知道这家产如此平分法?”方磊拱手道。

“县丞大人,方魁也听你的,你说吧,先怎么一个平分?”方魁也道。

江逐流笑着翻出以前的卷宗,说道:“本县这裏有六位前任为你二人平分过家产,不知道你们二人可否从中选出一个平分办法呢?”

方磊摇头道:“县丞大人,前面的办法时日久远,最近的都是三年前的办法了。这三年来方家财产有所增减,前面的办法自然行不通了。”

方魁也道:“还是请县丞大人为我们重新分过为妙。”

江逐流沉吟道:“既然如此,也罢!本县就先为你们定个规制出来。”

说着江逐流站起来转身向身后毕、田、黄三位上司拱手道:“三位大人,也请你们和荥阳的众百姓为下官做个见证,看下官如此分法是否真的做到公平。”

三人摆手道:“江县丞你且分来。”

田、黄、毕三人心中俱道,无论你怎么分,我们都先挑一挑刺,说你分的不平均,先杀你个下马威,让你第一步就卡在这裏,看你如何再往第二步第三步进行。

三人都打定主意,静待江逐流为方魁、方磊两兄弟分来。

江逐流却不着急,又来到点将台前,拱手向台下说道:“诸位父老,江舟这裏先为方魁、方磊两兄弟平均分配家产,若是江舟为他们想的这个分家产的办法不好,或者是在场诸位谁有更好更妙的平分家产的办法……”

说道这裏,江逐流摘掉头顶的八品官帽托在手中,向台下说道:“那江舟这顶乌纱帽就当场拿下,即使朝廷不罢江舟的官职,江舟也无颜再见荥阳父老。”

台下顿时想起一片嗡嗡之声,荥阳这些百姓何曾见过这么一个场面啊。县丞大人敢如此向众人担保,莫非真的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是老百姓真真正正的青天么?

江逐流回到公案后,撩袍坐下,淡淡一笑,对方魁说道:“方魁,你是方家的长子,这家产就由你做主分配……”

方魁闻言狂喜,趾高气扬地望着方磊,脸上的表情不可一世。

安抚使毕常四方的国字脸上也露出难得的微笑,心道还是毕某的面子大,这安抚使衙门的腰牌一出,果然管用。

转运使田方安面色阴沉如水,双眼却喷射出怒火,紧紧盯着江逐流的后背,似乎不把上面烧出两个窟窿绝不甘休。

提点刑狱副使黄章却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一会儿望望这个,一会儿望望那个,心情愉快之极。

方磊强压着心中的愠怒,高声喝道:“县丞大人,且慢,方磊绝不同意!”

方魁却大声说道:“为什么不同意?县丞大人英明神武,这样的分配在情理之中。俺方魁完全赞同。”

江逐流好整以暇地说道:“方二公子稍安勿躁,本县还没有说完呢。”

方磊强压着怒火,心道看你这狗官怎么说,若让小爷不满意,有你的好看!

江逐流微笑着说道:“本县第一步平分的方案乃是方魁是长子,所以家产就由方魁做主分配。但是方磊是嫡出,所以分成两份之后究竟要哪一份则有方磊先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