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田厉声喝道:“张副盟主被李长史亲自带走,此事又岂是小事?又岂是短时间内打探得了的?如果他真的有重罪,我们又怎么可能从大兴城将他救回来?当下,我们应该议我江南盟数千兄弟、数万家眷的活路!”
沈法兴看了众人一眼,慢腾腾的接口道:“我们都知道盟主是谁,也知道盟主为什么被官府通缉,同时,我们本人也做了许多不法之事。若是张副盟主将我们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一一招供,官府想不管都难了。而我们这些首领,肯定没有生路可言,兄弟们也免不了牢狱之灾。孙会主为何急匆匆的离开?便是张县尉说张副盟主必死,所以他才急着去帮他女儿办和离,尽快与张副盟主撇清干系。”
这一番话,便让纷纷叫嚣的管事们,尽皆惊惧的安静了下来。
“官府的雷霆之下,我江南盟只是一只小小的蝼蚁,根本不能抗御得了。若是官府一一追究下来,我们都得死,我们的家人也不能幸免于难。”樊虎补充了一句,接着又说道:“眼看我江南盟这条大船就要沉了,难道不该议议大家的生路么?现在帮里面论辈份论地位,均以晁盟主为尊,所以我们一致决定推他为代盟主,由他负责江南盟大小事务。”
张寒大喝道:“且慢!”
晁田脸色一沉,寒声问道:“生死头头,你张寒究竟想干什么?”
“我还想问,四位副盟主究竟想干什么呢?”张寒冷冷一笑,向众人说道:“一切的一切都是副盟主们在妄自猜测,事实的真相如何,还需进一步打探,在水落石出之前,焉能擅自启用代盟主之制?”
沈法兴淡淡的瞥了张寒一眼,说道:“此事与所有人的生死有关,若不启用代盟主,谁来负责打点一切?你吗?你行吗?”
“漕口不会不知此间事,你不是管漕口的吗?”张寒气愤质问着沈法兴:“我们每年六成收益都被你拿去打点了,现在你难道不应该去京城问一问那些漕口?”
“我是负责管漕口不假。你说的六成收益的的确确是由我经手的,可这都是盟主谈好了的。而我只不过将按照纸条上写的数目,一一送过去罢了。”沈法兴冷冷说道:“你以为我平时接触的都是高高在上的漕口吗?我告诉你,我接触的都是这些漕口家的狗,我他娘的非但贪不到一钱,而且为了摆平这些看门狗,反倒还要自己贴钱。我他娘的不是送钱送物,就是请他们大鱼大肉,吃完之后,还要掏钱请他们玩最美丽、最贵的妞。”
提起此事,沈法兴更是一肚子火气,他看了张寒一眼,又说道:“你以为漕口家的狗好说话吗?你以为我这个专管漕口的副盟主好当吗?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不是我浓某人小瞧你张大眼,就你这种欺软怕硬、满嘴喷粪的人,哪怕带上几车财物上门,人家的狗都未必装你。”
想到两年前与越国公府下人接触之时,沈法兴现在都感到羞耻。
这不是说杨素的奴仆不好说话,也不是说杨素家的奴仆飞扬跋扈,如果这样反而好办,关键是杨素家的奴仆十分好说话、十分和善的同时,没有一个人是等闲之辈,几乎每个人都是文采飞扬、见多识广之辈,天文地理、政治军事、天下局势随口就来,而他这个吴州沈氏子弟、江南盟副盟主面对那些家奴时,竟然连吹牛都吹不出个水平来(注)。
“你……”张寒听到沈法兴说他欺软怕硬、满嘴喷粪,顿时瞠目大怒。
“你什么你?难道我说的是假话?”沈法兴冷冷的说道:“去年盟主有意让你当我副手,分我权力,便让我带你去见元氏子弟,你面对元敏的时候,简直就像就条狗一样,不,说你是狗,那都是对狗的侮辱。”
沈法兴自从进入江南盟、策划一起惨案之后,就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了,可他再怎么着,也不会在窝里横行霸道,所以格外讨厌那种窝里是虎、出去是鼠的东西。
既然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沈法兴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了顾全大局而委屈自己了,以往想说而不能说的话,此时也通通都冒了出来。
晁田诧异的看了沈法兴一眼,想不到这家伙豁出去以后,损起人来,竟是这么的毒。他“咳咳”两声,说道:“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时机与启用代盟主的制度吻合,我投自己一票,诸位盟主,你们的意见呢?”
“我投晁盟主!”
“我投晁盟主!”
“我投晁盟主!”
沈法兴、樊虎、陆炎毫不犹豫的表了态。
“张副盟主不在,即便在了、投了反对票,那也只是一票而已。我现在有四票,那我就是代盟主了。”晁田淡定的说道:“在灞上稳定之前,江南盟的大小事务由我说了算。你们可以反对我的意见,但无效。”
张寒霍地站了起来,对左右众管事大声说道:“诸位,盟主不在,张副盟主吃了官司,可四位盟主非但没有想办法救人,反而擅自启用代盟主之制,如今又一起推荐晁盟主为代盟主,他们分明就是心怀不轨,是兄弟的就给我站出来,咱们乱命不受!”
晁田将双手抱于胸前,饶有兴致的看了看张寒,又看看神色各异的众管事,笑眯眯的一言不发。
大堂内安静了片刻功夫,便有三名大汉站到了中间,往张寒身边一站,大声道:“诸位,盟主、副盟主待我们不薄,如今四位盟主图谋不轨,咱们乱命不受!”
此言一出,又有十三人与他们站到了一处,这些人有长老、有大管事、有小管事、有‘船长’,人数虽然不是很多,可全部在帮里掌握实权、身居要职、不可或缺的人物。
一名长老看了看四名默不作声的副盟主,又看了看怒气冲冲的张寒等人,他犹豫了一下,起身向张寒劝道:“张长老,我们此时理应同舟共济才是,万万不可起内讧了,何不坐下来,仔细听听四位盟主主张?”
“我呸!”张寒怒道:“他们四人的狼子野心,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如今盟主、张副盟主尽皆不在,他们有什么资格决定江南盟的大小事务?他们要议就让他们议好了,但是他们商议的任何事,在我张某人面前,皆无效。”
“我们走!”张寒把手一挥,领着从人向外就走。
四名副盟主还是一言不发,似乎在等什么。
那名劝说的长老想了想,将一名起身欲走的管事拉住,然后让他一起坐下。
。。。。。
张寒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的大步而去,眼看就要走出正前方的院门,院门“轰隆”一声关上了,张寒等人为之一愣,两下里发一声喊,忽然从树上跳出许多手持横刀的青衣武士,而两边的花坛之后,又各站出了两排弓箭手。
张寒霍然转身,戟指走到正堂门口晁田等四位副盟主,又惊又怒的吼道:“你们敢?”
“我杀人的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有什么不敢的?”晁田等人仿佛是送他们最后一程似的,此时随着晁田话音刚落,却又转过身去,将背影丢给了张寒等人。
在四名副盟主背后,一支支箭矢向张寒等人倾泄而出,“噗噗”的入肉声中,不断有人惨叫扑倒在地。
身中五箭的张寒浑身浴血,踉跄着向正堂冲了几步,便被两名青衣武士举步追上,两柄横刀一左一右的捅进他的腰眼,他们奋力一绞,将张寒拦腰绞为两半。
“砰!”正堂厚重的大门重重地关上了,将绝望、愤懑的惨叫隔在了外面。
晁田在正堂主位之前站定,他霍然转过身子,向面色惊惧的众长老、管事、船长说道:“还有谁、还有谁反对,尽管站出来。”
过了半晌,见众人没有出声,他又说道:“既然没有人反对,那就议事了。”
“盟主惹到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我们四人的决定,以及接下来的决定和安排,虽然对不住盟主,可是绝对对得起你们、对得起你们的家人,对得起所以弟兄!”沈法兴沉声说道:“因为我们反对盟主,杀死张寒等人,等于是在救我们所有人。”
“代盟主,但不知盟主惹了谁?”晁田手下的一名管事起身问道。
“盟主惹上了一位、亦或是两位相国。而带兵抓走张照的人,则是驸马李长雅!现在便是太和会会主孙华也在想办法与张照撇清关系。而我们作为盟主的干将,如果此时还跟着他,还没有做出什么行动,肯定都要死。”晁田长叹一声,苦涩的向大家说道:“我们四人也不想反,更不是为了权力、金钱造反,可是我们四人怕死、也不希望你们死,所以我们不得不反、不敢不反。唯有反了,我们大家和数千户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的穷鬼、流民,方才有条生路。”
轰!
这番话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听在众人耳朵里,却似晴天霹雳一般,震得众人呆若木鸡,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大家不用怕!”晁田跟了张家两代,心中终究是有着一些难以割舍的东西,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心硬如铁,可是当他正式向大家说出造反的决定之后,一颗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他颓然坐在台阶之上,失魂落魄的说道:“张家一族或许都会死,但如果你们听从安排,我们大家不用死、我们那些苦哈哈的兄弟们也不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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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不是我吹嘘,而是杨素家的奴仆就是这么牛逼,很多江南著名文士到了杨素府邸之后,只配跟杨素的家奴舞文弄墨、吟诗作对。杨素眼光之高可想而知;得到杨素一句好评,又是何等之难、何等之珍贵、何等之轰动?
杨玄感之所以敢造反,不是简简单单的冒险,而是他老子留下来的政治遗产、人脉关系,使他拥有改朝换代的底气和实力。正是这种实力、人脉,使杨玄感在杨广消灭吐谷浑之后的班师途中,就准备动手了。
只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动手,而是等到了时局动荡之时,然而第一个大规模造反的人,往往成为其他人加官晋爵的功勋、其他人积攒名望实力的垫脚石。他的作用就是帮助后来人动摇帝国根基,让后来人看清旧王朝外强中干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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