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坚心下一动,问道:“莫非这其中有陇西李氏的‘功劳’?”
“不止是李氏,还有很多很多!”李德武看着张仲坚惊骇的目光,冷笑一声道:“吐谷浑当年既然可以挡住先帝征伐之军,今日,亦能将杨集挡在山下。”
“只要杨集兵败,哪怕不用我们出手,朝堂诸公、世家门阀也会想尽办法来弄死杨集。这便是借势。”
权谋之术,首重天赋,若是没有天赋,便是再聪明的人亦无法在此道取得更高成就;其次是环境,如果天赋好的人,没有一个可以讨论权谋和政治的环境,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张仲坚武艺高强,聪明过人,可他接触的主要对象是大隋层底人士;虽然也和高层人士接触不断,但是他在那些人面前,只是一个唯命是从的小人物,人家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他刺杀谁就刺杀谁……连为什么都不敢问。只有完成了任务,才能拿到七八成的钱财,另外两三成,则是被那些高层人士的看家狗吃掉了,可见明知如此,他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也是因为如此,使张仲坚在和高层人士的“接触”过程中,并没有改变他是底层人士的事实,导致这个黑暗中的王者,学不到什么权谋之术。论起大势上的眼界、格局、斗争,他远远不如顶级政治世家出身的李德武。
此时听了李德武的话,再想到原桃州(临桃)刺史张峻、原渭州(陇西)刺史元善分别将二十五万石官粮、六十万石官粮倒卖给吐谷浑,心底陡然顿悟。
他本以为张峻、元善是个人谋利,如今听了李德武的话,看来那两人都离不开陇西李氏的支持啊!他们先前鼓动两郡官员倒卖粮食给吐谷浑,便是为其增添粮草以便能够全力抵御大隋的进攻。而吐谷浑若是依然无法抵挡大隋兵锋,那么世家门阀亦有别的手段削弱隋军,为吐谷浑制造致胜之机。
只要成功把隋军拖死在冰天雪地的高原之上,哪怕大隋获得的最终获胜,大隋的国力、皇帝的威望势必消耗一空,届时,就算皇帝再如何英明神武、杀伐决断,又怎么敢去动动世家门阀的利益?
恐怕不但不敢动,反而要对世家门阀加以笼络,使之成为稳定天下的基石。
然而大隋几万十几万精锐兵将,势必尸体枕藉、魂魄游荡,至死也不得归于故乡。
再看“独孤陀”引突厥汗国大军南下的举动,看似是要对付杨集,但细细一想,何尝不是消弱大隋国力和军队?如果他们的阴谋得逞,而杨集是死是活反倒不重要了。
这就是家族利益至上的世家门阀吗?竟然为了自身利益,不惜将数无数大好儿郎推向死亡的深渊,致使大隋君臣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盛世毁于一旦。若是那般,这些世家门阀岂不是杨集所说的汉/奸、国贼?
梳理至此,张仲坚心底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他太低估了世家门阀的野心、太高估了世家门阀的节操,而且,这些世家门阀实在太可怕了!
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张仲坚皱眉问道:“贤弟,这个破坏朝廷大计、令杨集兵败的计划,不知是贵家族之手笔,还是贤弟之设想?”
“我个人,并没有这个实力和人力。”李德武间接的回答了张仲坚,而后又向他说道:“但只要我办妥此事,就会获得实力和人力,到时候,小弟绝对不会亏待兄长。”
被家族放弃和抛弃,只是令李德武对家族憎恨和厌恶,然而家族给予的任务、以及商业大管事的承诺,让他崇尚权力的野心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贤弟,我是汉人,正统的汉人。”看了李德武一眼,张仲坚摇了摇头:“如此做法,岂不是帮助吐谷浑害我汉人么?”
“兄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杨集兵败身亡,兄长大仇得报,可谓是一举多得啊!”李德武劝道。
“此事休要再提了,我为纵然深陷地狱、万劫不复,却也会自尊、自强、自爱,绝不会做出有损国家和汉人事情。”张仲坚神情澹然,却字字铿锵,充满了一种强烈至极的傲气。
张仲坚明白李德武是在传达李氏家族的意思、希望他能够向吐谷浑人传达军情什么的,以达到陷害杨集的目的。不过杨集虽然是他欲除之而后快的大仇人,可他张仲坚不是唯利是图、不惜出卖国家和民族利益的世家门阀。他骨子里有着汉人的高傲、荣耀、尊严和底线,要是让他在大隋和吐谷浑作战之时,去破坏大隋大计,他岂不是如同豚犬一般的世家门阀了?
听了这番话,李德武非但没有被感动到,反而感到好笑、吃惊,觉得天下最大的荒谬滑稽莫过于此。
这十多二十年的时间以来,张仲坚直接或间接害死的汉人,就算没有三五千、可一两千绝对有。
那个时候,你的民族大义、胸怀汉人在何处?
还有杨集,你要是没有刺杀他,他能对付你这种小角色?
现在你装什么道德圣人啊你!
不过李德武心中虽是如此想,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叹息道:“人各有志,兄长心胸疏朗、光明磊落,小弟自然不敢勉强。可是兄长如果不借势、如果这批死士也英勇就义了,兄长又如何替张家数十口人报仇雪恨?”
李德武续道:“杨素作古以后,杨集便是新一代军神、是胡马不敢南度的移动长城,一人可抵十万精兵。如果兄长刺杀成功,那就是自毁长城、斩了十万兵,这不也是帮异族吗?”
“现在的问题是:不借势,杀不了杨集;借势杀,则给大隋带来巨大损失;当然也可不杀,不过说句难听的实在话,于我而言,损伤虽大,我却承受得了啊!可是兄长呢?兄长的家仇怎么办?”
张仲坚脸色阴晴不定的瞅着李德武,默不作声。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沉闷起来,过了良久,张仲坚方才长叹一声,苦涩的说道:“贤弟容我三思。”
李德武躬身施礼道:“好,小弟静候兄长。”(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