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王朝上至皇帝、下到普通百姓,心中普遍都有一个理念:那就是不打则已、一打就要灭掉对方;要是结果不能灭敌国、那就是失败。就拿杨集这次出兵吐谷浑来说,隋朝上下心中的目标都是消灭吐谷浑、将吐谷浑收入大隋的版图,而不仅仅只是打赢吐谷浑,更不是为了打胜仗而打仗。要是杨集灭不了吐谷浑,无论他打得多么漂亮、功劳有多大,那都是失败;依此推之,如果杨集打败或是让战事悬而未决,那就是彻头彻尾的惨败了。
而这种深入整个国民灵魂、精神的征伐理念,既是大隋王朝最威风最霸道之处,同时也是异族最害怕隋朝的地方。
毕竟在异族的眼中,中原人对器械的研发和使用、对兵法战阵的研究,早已到了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地步,唯一的弱点就是这个民族在性情方面,整体都比较温和、软弱,一旦中原人变得和他们一样凶悍、好斗,他们还怎么斗?而隋朝财大气粗、精兵悍将无数,无疑就是异族所害怕的两者兼备的王朝,他们与这种先进、好斗、霸道的国度为邻,谁不害怕?
皇宫仁寿殿偏殿中,随着杨广亲口确认杨集大胜的消息,明净、轩敞的大殿都被喜悦气氛充斥了,八相和段文振受到皇帝欣喜的感染,皆是面露欣然之色;尤其是和杨集有关的杨雄、裴矩、萧玚更是喜慰不胜。
杨广因为高兴而绷紧的肌肉也缓缓放松了,他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了。
这些天以来,杨广不断和阴世师、独孤盛、尧君素、王辩、高君雅、王行本接触,对于吐谷浑也愈发了解,深知对方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这也导致他觉得单独让凉州硬撼一个大国的决策,有些过于草率。若是杨集再没有佳音传回来,哪怕他心中再是万般不愿,也只有让史万岁前去分享杨集数年之功了。
此战如是需要益州这个“外力”来获胜,不仅是对杨集不公,便是杨广也觉得赢得不完美,但好在,他所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他的弟弟、他的徒弟非但没有让他失望,反而再次打出一场辉煌的大胜。
张衡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大王从张掖出兵到现在,好像连一个月都不到,然而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他就攻占吐谷浑半个国家,这也未免太厉害了吧?”
“张相,这就是异族与我族不同之处了!”下首的兵部尚书段文振笑着解释道:“异族凶悍虽则凶悍,可他们的韧劲远不如中原人,异族大军作战之时,最厉害的地方便是开始那一下,一旦我军成功顶住异族连绵不绝的的攻势,其士气很快就会消散,这便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绝。此外就是异族士兵来自一个个部落,而相邻的部落平时征战不休、积怨极深,这种以酋长为将的军队,若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则罢,若是战事陷入僵持,或是失败,酋长们便考虑如何保存有生之力了。”
说到这里,段文振看了看上首的杨广,接着说道:“圣人,依臣之见,大王应当是分兵了。”
“卿之见,与我不不谋而合。”杨广笑着点了点头,十分振奋的说道:“其实我最担心的是战事悬而未决,若是战局发展到那一步,不仅不利当前战斗、敌军反抗之力也有了反抗的意志,甚至还会影响到后续的治理。卫王以雷霆之势扑灭了敌军主力,从而让大隋不可战胜威信深入吐谷浑上下之心;而在兵力方面,卫王也因为此战,占了绝对优势;接下来,他只需挟大胜之势推进即可。”
其实这也是杨集秉承的战斗理念,如果把战事拖个三五月,吐谷浑上下就会从最初的惊恐改为平静澹然、奋力抵抗,吐谷浑内部各大势力也会达成一致对外的协定和默契,使得隋军伤亡数字大幅增加;那时候,大隋内部各郡百姓对这场大战侧目而视,反而使人心浮动、海内沸腾。
这样一来,不仅给他和凉州军造成更大的压力、阻力,朝廷中枢的威信也会受挫,继而会引起一系列不可测的连锁反应,这其实也是慕容伏允等人最想看到的一幕,所以他们准备的“坚壁清野、层层防守”预桉,既是为了守土、也是希望把战事拖到大隋自己受不了。
这种认识,实际也是每个政权上层精英敏锐的政治嗅觉和自觉,便是杨广也不例外。
可是杨集雷霆万钧的歼灭当金城大军、进战吐谷浑西部地区,从上到下的感观则是中枢威信不可撼动,大隋还是那个大隋、军队还是那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军队。否则的话,不说民间沸腾与否,光是反对军改那帮人,就会推波助澜、借题发挥。
“圣人,卫王此番获得大胜固然可喜,但治理也要紧跟而上,否则吐谷浑之地便会失去秩序,衍生出各种各样的、大小不一的军阀和势力了。”苏威说到这儿,向杨广拱手一礼,继续说道:“臣认为朝廷理当趁热打铁,以最快速度建立郡县,使其步入正轨,而不是放任自流,否则,晚矣!”
“臣附议!”裴矩亦是说道:“历朝历代所开辟的新国土,最初都会出现一段时间的动荡,这不但是两种不同文化、习俗、统治的碰撞,更是因为新的官府办事不力、应对能力不足所致。而吐谷浑有数百年历史,早已形成自己独有的文化和信仰,吐谷浑百姓在初期未必接受大隋统治和文化、政令。为了防止吐谷浑百姓降而复叛,臣以为首任主官最好都是文武双全、兼通军政之士。”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众人纷纷起身响应。
“诸公言之有理,此事由吏部来办。”杨广目光看向兼任吏部侍郎的李子权,向他吩咐道:“李相,你立刻去返回吏部官署,也牛尚书商量此事,以最快的速度,将名单交给议事堂斟酌。”
“臣遵命、臣告退!”李子权向杨广行了一礼,又朝着众人拱了拱手,立刻快步离开大殿。
待李子权走后,高颎向杨广诉苦了起来:“圣人,卫王虽然大胜一场,可是他麾下的官员和他一样,都是一头头吃相凶悍的貔貅。尤其是那个那个商曹杜如晦要钱粮不要脸。据太子来信说,此人无耻之极,恨不得把关中官仓手搬空。”
高颎受到杨素子弟的刺激,生恐自家子弟也是这等无能、无远见,于是打算告老还乡、辞去太常令之职,一心教育高家子孙。然而他非但没有辞职成功,反而迎来了事业上的第二春;杨广也许是因为他主动请辞,变得更加信任他了,直接就罢了他的太常寺卿之职,提为权力更多的尚书左仆射,让他负责打理尚书省吏、民、礼三部。
右仆射苏威则是负责打理兵、刑、工三部。至于尚书省之首的尚书令因为权力太大,早已被虚化了,当杨素作古,尚书令便避而不置,所以现在的尚书省以左右仆射为长官。
此外,杨广为了加强皇权、防止三省主官权力坐大成患,很是光明正大的将门下省主官纳言、内史省主官内史令虚化了,两省实际长官现在分别两名黄门侍郎、两名内史侍郎。
听了高颎的话,杨广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岂止是杜如晦啊!便是张定和、虞世南也是这般,他们催‘债’的奏疏是一道接着一道。不过凉州那帮家伙虽然要钱不要命,但是他们做得相当到位。”
说到这儿,杨广忽然想到了一事,他正色向众人说道:“凉州州牧府官员向朝廷伸手要钱要粮的时候,往往附上一个完整而周详大计划:哪里需要这笔钱粮、这笔钱粮将要花在何处,他们都会详细罗列出来,让朝廷无从拒绝。但是事后,他们又把每笔开销详细记录、坦坦荡荡的呈报给朝廷,甚至还主动要求朝廷、御史台派人监督、抽查。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行事光明磊落、清正廉洁,根本就不怕朝廷细查。这一点不但值得赞许,而且朝廷和各州各郡都要向他们学习。”
“日后,朝廷中枢各部各寺各军、地方各州郡向朝廷伸手的时候,必须把周详计划拟出来,否则不给批准;事后,也必须将这些钱粮的来龙去脉一一上报朝廷,以便朝廷监抽查。”
“喏!”众人轰然应诺。
尤其是御史大夫张衡,更是吼得震天响,若是天下各处、处处如此,御史三台的工作量将会减轻不少,调查的时候,也能针而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