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听到他这个话的,可不只是有一批公子哥儿,此时正自束手束脚不知何处去的国子学学子们还没走远呢,这番话当然也有不少人给听到了耳朵里。
而且,目下仍旧窝在国子学里读书的学子们虽然家里的境况大抵没有那么好,却也都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甚至于身为大唐第一学府里的学生,他们素来是不缺傲气的。
当下里听到这番话,当即就有人忍不住反驳,“阁下既然嘲笑国子学,想必是有大本事的,莫非是连家族余荫也不准备依仗,想靠自己去考个进士回来?”
话说,这话不带一个脏字儿,甚至乍一听还有点恭敬的意思,其实这话里头讽刺的意味,却着实是浓烈的紧。
不得不说,贵胄弟子裏面,有才学的是有不少的,精于各种学问的,也大有人在,毕竟能做官做到一品二品的,大抵都是家学渊源。但是很显然,有了恩荫这条通天大道自小就摆在眼前,这贵胄子弟之中不读书的,却也是大有人在。
而能够开口嘲笑人家研究易经做学问,或者是背诵诗经作诗的,显然这肚子里学问大不了。于是,这番话就正正的骂在了脸上——
你骂我们读得腐书,好啊,那你有本事不仗恩荫,给我们考一个进士回来瞧瞧!
这话一出,原本还乐不可支的贵族子弟们立刻就都变了颜色,当即就有人挺身而出,指着说话那个学子鼻子斥道:“你是谁家子弟,竟敢如此无理!”
那学子既然敢说开头那句话,就自然不是个怕事的,当即就冷笑着拍开他的手,不屑地道:“怎么着?戳中痛处了?明明知道自己尾巴短还不藏起来,有脸在这裏指东画西的,我是谁家子弟管你屁事,莫非想罢了我们家的俸禄?你有那个本事么?”
那边贵族子弟们闻言可就真是齐齐的都火了,而学子们这边有了一个出头的,也一个个都不怕的站出来,于是几句话的功夫,两边足足几十号人,就在李家的前庭这裏对峙上了,一时间谁都不肯后退半步。
这贵族子弟里自然也有不少都是在国子学里呆过的,而能进国子学的,赖好也得算是贵族子弟,所以,其实两边都通着气呢,不少人相互之间都是认识的,只不过当着这个局面,大家都是给双方的话把火拨弄起来了,自然也就没人会选在这个时候自不量力的站出来做个和事老。
偏偏这个时候最有资格做和事老的杨洄却是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摸样,站在那边跟王殊彦低声的说着什么,说话之间,那王殊彦不时的抬头往国子学学生和岑参这边看上一眼,然后就又低下头跟杨洄低语几句。
这个时候几十人的大动静,已经是惊动了周围不少人,不过大家也都是看着,两边都不怎么好惹,大家都觉得自己身份不够,所以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劝这个架。
这个时候站出来的,反而是岑参。
不过没等他把那番低声下气的话说完,已经给一个贵公子一把推开了。
国子学这边见状大怒,立刻就把岑参引以为自己人了,别看都是读书人,大家长安城里住惯了的,自小斗鸡走马的事儿都玩过,因此当即就有人撸胳膊挽袖子,眼看就是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这个时候,杨洄已经跟王殊彦并肩走了过来,看见这场面,他当即就是一声咳嗽,大声道:“做什么?不知道这裏是李大人的家宴么?难道还要动武不成?”
这个话还是说给两边听的,但是接下来,他转过身子,右手指指点点之间,却是直接指着国子学这帮学子的鼻子训斥开了,“枉我费尽力气带了诸位进来,你们是进来打架的么?你们便是不给我杨洄面子,这裏头便没有李大人几分面子么?”
然后,他负手在后,一副神气慷慨的模样,道:“谁要打,冲杨某来!”
他这话一出,虽然国子学这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觉得杨洄这隐隐有些拉偏架的意思,不过他这话说的在理,大家即便是不看他面子,却到底是不好搅乱了人家李大人的家宴的,因此一时间倒真的是没人说话了,那撸胳膊挽袖子的,也甩甩胳膊整理好了衣裳。
这个时候,杨洄才满意的点点头,偷偷往人群里瞥了一眼,见那位佳人果然正瞧着自己呢,他就又笑笑,道:“这才对嘛!不过呢,我杨洄也不能说拉架就拉架,你们爱打,不是不成,但是咱们读书人出身,可不能耍拳头,要打,就斗诗!”
站出来说这番话之前,杨洄都算计好了。
国子学那里,可没听说有谁是能作好诗的,就算是岑参也加入那边,说实话还是不够看,因为自己这边只要随意拉一拉,光现场就能划拉到十来个进士。
大唐的进士啊,不光考策对,还是要考排律的。写不了一首好诗,可没资格中进士。所以,只要是进士出身的,拉过来跟国子学这帮人打擂台,那是稳胜不败的事儿。
因此说完这番话之后,杨洄扭过头去看看王殊彦,两人相望皆是一笑。
国子学的学子们这边闻言,大家都是忍不住面面相觑,有人眼尖,早就看见了那帮贵公子们的旁边站着好几位前几科的进士呢,跨马游街的时候大家见过,后来圈子里有所往来,甚至还冲人家请益过的,这要比,怎么比得过?
而这个时候岑参扭头看看两边,是进退两难。
从本心来讲,他自然是想藉着这个机会出一把风头的,但是他又知道,自己是绝对不可以站在这帮公子哥们的头上出风头的……
直到这个时候,得到消息的李家大公子李过才慌忙赶了过来,他过来见事情已经平息,转头问了杨洄几句,得知了事情处理的过程,见是双方要斗文,比作诗,这就立马兴奋起来了,他老子李适之是有诗才的,他作为长子,虽然水平一般,可是自来就喜欢这种斗诗的场面,因此当即就很兴奋的道:“既要斗诗,那怎么都得算我一个!”
说着,他兴高采烈的扭过头来准备问那边学子们是不是敢比呢,却是突然看见了一个人,不由得一下子就泄了气,前面的话还在嘴边呢,这时候就又咽回去了——
“那个,要么咱们还是别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