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风闻言脸上更见谨慎,他点点头,道:“请公子吩咐,门下一定尽力办到。”
“第一,当时到蜀州去宣布陛下口谕,并且与我一起到长安来的那位宦官,名叫赤忠,不管用什么办法,我要你尽快跟他联系上。”
李逸风闻言眉头一皱,然后又缓缓地展开,沉静地点头,道:“门下遵命。”
“第二,眼下我身子不便,就没法亲自过去了,最近这两天里,你找时间到大兴善寺去走一趟,告诉莫言大师,我要见他。”
李逸风谨慎点头,再次应下。
然后,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您这是要……?”
李曦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扭头看着他,只是淡淡的一笑,让李逸风有些讶然,然后才听他道:“我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算是第三件好了,那个救下我一命的人,你好好调查一下,诸如他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之类的,等过几天,我要亲自登门拜谢。”
李逸风又是点点头。
这时候,李曦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眼神重又恢复那种淡然的清明,似乎连脸上的那抹狠厉和阴沉,也已经是一发的不见了。
只不过,他说出话来,却听得李逸风不由就心惊肉跳——
“今日赐我四刀,改日我必百倍报之!”
※※※
兴庆宫内,秋风摇曳,百草凋零,一派时近秋末的萧瑟景象。
玄宗皇帝端坐在水榭旁,看着水中残荷只剩枯槁,只是长时间的静默无语。
身后随侍着的几个太监和宫女当此时也只能是垂首敛息罢了,却是连丝毫动静都不敢发出,经常能够得见君王面的他们自然看得出来,陛下沉静的表象下,隐藏着数说不清的怒火,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偶然带来的宣泄途径而已,因此大家便谁都不敢触了霉头,只是比往日里更加了倍的小心翼翼。
这时候,远远的看见一众人袅娜行来,众人缓缓交换个眼神儿,轻轻地松了口气。
年仅三十五岁尚在芳华的惠妃武氏,毫无疑问是目前整个大唐最漂亮的女人之一,而在眼下的玄宗皇帝眼中,她则是绝对的天下一人而已。
此时她款步徐来,到了水榭旁丈余远的地方,便摆摆手示意宫女们不必再跟随了,然后才轻提裙角,迈步进了水榭。
与此同时,水榭内的太监和宫女们也都冲她轻轻地一个躬身,然后不动声响地缓缓退了出去,跟随侍在她身旁的那些宫女们一起,就在水榭之外静静地等候。
似乎是觉察到身后浅缓的脚步,玄宗皇帝不悦地微微蹙眉,不过他虽然素来威严,却也并不是一个喜欢衝着太监和宫女这些下人们发脾气的,在他看来,那只是一种无能的表现罢了,所以,这个时候,虽然心中不悦,他却也仅仅只是略略皱眉而已。
就在这时候,一股兰麝香气渐渐袭来。
他轻轻地吐了口气,然后,武惠妃就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三郎,天已经凉了,这等靠水的地方,不宜久坐的。”
玄宗皇帝沉默地点点头,拉过她绵软嫩滑的小手,合在自己宽厚的大手中,轻轻地拍打着。良久,才缓缓地道:“朕想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冷静一下。”
武惠妃闻言微微地笑笑,然后便侧身在偎了他身上,呢呢地道:“怎么了,三郎,好久没见过你这副愁容满面的模样了,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了吗?”
玄宗皇帝闻言扭头看看她,勉强笑了笑,拍着她的小手,道:“是一些朝中的事情,非你等辈妇人所能与闻,你不必担心,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武惠妃笑笑,“不知如何是好,那就找个聪明人来商量一下嘛!臣妾所知,朝中诸公当中,可是有不少聪明人啊!”
玄宗笑笑,放下她的手,缓缓地站起身来,长长地叹息一声,“朕岂不知,只是这件事……”说着,他忍不住又是一声长长地叹息,道:“罢了,罢了。”
扭过头来看看武惠妃,道:“不说这个了,娘子此来,可是有事?”
武惠妃闻言盈盈起身,道:“臣妾想要为清儿讨个人情。”
“哦?”
正值玄宗心内的敏感之时,乍一听武惠妃提到寿王李清,他心中就是一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然后貌似无心地问:“他还要你来帮着讨什么人情?”
武惠妃笑笑,拉起玄宗皇帝的手,笑道:“清儿上午到宫里来,念了一首诗给臣妾听,臣妾听了喜欢的不得了,现在念给陛下听听可好?”
这个时候,心中震怒于太子李鸿的胆大妄为和小肚鸡肠,玄宗皇帝心中正是犹豫不定,哪里有心情听什么诗,不过他心裏确实是爱煞了武惠妃,因此便不愿意扫她的兴,闻言便道:“哦……那娘子且念来听听。”
武惠妃笑笑,道:“这首诗,叫做《锦瑟》。”
然后,便听她曼声吟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等她卖弄一般的念完了,玄宗笑笑,摆手道:“还当是哪里得了首好诗,让你卖弄到朕跟前来了,这不就是前些日子李适之家宴上李曦做的那首诗嘛,朕岂不知!”
然后又道:“说说吧,清儿拿了这首诗来卖弄,是想做什么?”
武惠妃闻言笑笑,道:“清儿来时说,这首诗确实是那个李曦做的,只是,据说近期有人欲对此人不利,甚至已经派出人去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刺杀了!虽然不知道是谁行此等下作之事,但是至少那人已经是很危险了,清儿觉得此人诗才绝伦,诚为我大唐开国以来所仅见,若是被人杀了,岂不可惜?”
“因此清儿便希望能让这李曦到他的寿王府里任个一官半职的,有了皇家的庇佑,想必那等龌龊之人就会谨慎了,如此,也算是为我大唐保护了一个天才,唯凭陛下圣裁。”
听了这话,玄宗皇帝脸上顿时又阴沉的可以,犹豫了半天,他黑着脸道:“若是如此,清儿倒真是有心了,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
然后,他心中却是忍不住的再次愤怒不已。
同样是朕的儿子,为什么清儿可以如此爱才惜才,甚至不惜让惠妃出面向朕求情,只是想要庇护那李曦一下,而身为太子的他,却是如此不堪呢?
且不说李曦只是秉公办事,揭发出了他派人私自南下的事情而已,即便是再严重一些,以李曦所展现出来的才华,难道还不足以打动他?难道他不觉得,作为一个储君,大唐未来的帝王,对于李曦这等人才,他更应该拉拢,而不是要睚眦必报的置人于死地的吗?
就更别提他采取的手段居然已经是下作到派人刺杀了!
面对秋水长天,玄宗皇帝忍不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扪心自问,自己这位长子胸怀狭窄如此,手段卑鄙至此,真的堪做一代君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