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即便李曦再怎么哭笑不得,也是拜不下去了。
在刑部和户部的时候,因为那边没有熟人,他虽是正儿八经的拜见了上官的,但到底只是公事公办的应付公事而已,到了吏部,因为两位侍郎都是熟识的,所以他摆姿势要拜,苏晋和李林甫也都是摆摆手就作罢了。
但是来到这裏,即便不是参拜上官,他还真是诚心诚意的要拜一下的。
当下他收起苦笑,一本正经地道:“杨公,下官知道杨公经营太府寺二十多年,朝野盛赞,杨公此举自有道理,但是,下官出任江淮转运副使、督京畿粮道事,非为己身,为长安解粮荒,为社稷求万世太平尔。因此,下官此拜,乃是为长安百姓的一粥一饭,为大唐国都的万年安靖而拜,求杨公莫再推辞!”
说完了,他认真地看着杨崇礼,目光清澈,态度端谨。
李曦这一番话,说的杨崇礼哑口无言,最终,他磨磨蹭蹭地回去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了,脸上却是一副剜却心头肉的模样,眉毛胡子都挤到一块儿去了。
见李曦端端正正地拜了一拜,他叹了口气,一副无比懊丧的模样,感慨道:“完了完了,这下子不给钱都不行了。”
又道:“你也太狠了,拿长安百姓来压老朽!”
李曦闻言笑笑,回身坐下。
漕运一事,牵涉甚大,别的不说,光是各地的仓库、一路的车船、脚夫、船工等等,开支弥大不说,最关键的是,这裏面有着很深的学问,不是说随随便便就能办好的,而关于这些经济之术,杨崇礼身为当代最着名的经济学家,自然是李曦想要请教的对象。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关键处。
玄宗皇帝虽然委派了李曦以全权,江淮转运使司衙门也成立了,但是到现在为止,这还只是一个空衙门而已,要想让这个衙门真正的运作起来,第一要人,第二要钱。
江淮转运使司衙门隶属于政事堂,官员们的俸禄自然是挂靠在户部支派,但是即便如此,又有谁愿意好好地长安太平官不做,跑去一个前途未卜的新衙门里?更别提李曦需要的还是一些技术型懂经济的官员了,这种官员放到任何时候都是稀缺之极的。
要挖墙脚,最好的自然是衝着户部和太府寺下刀子。
其中又以被杨崇礼这个经济大鳄控制和调|教了二十多年的太府寺为首!
另外,江淮转运使司新衙门成立,朝廷上自然要拨一些款项以供办公之用,但那只是日常支用的钱罢了,到了任何时候,要做开拓性的经济工作,身后没有强大的经济后盾都是不行的,而鉴于杨崇礼一毛不拔的特性,李曦觉得,于其事事时时的找玄宗皇帝要钱,还不如抱住杨崇礼的粗腿来的更方便快捷些。
要拜师、要挖人、要钱……
对于李曦来说,他恨不得头拱地的把杨崇礼当菩萨供起来才好,而杨崇礼那么聪明的一个老妖精,他又岂能不知道李曦肚子里那点小算盘,所以,硬是抬出长安百姓万民来,让他受了自己一拜,这就等于是已经赢了一局了,人家要抱怨一下,自然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光是这一拜,显然还不够分量。
坐下之后,李曦喝了口茶,放下茶盏之后便道:“下官在国子学时,便每常听到杨公的大名,众人皆以为杨公坐镇太府寺二十多年,为国家治财理赋,可谓开元第一人矣!哦,对了,据说杨公膝下有三子,亦皆有所擅,好像是二公子慎矜大人现为汝阳令,三公子慎名现为含嘉仓出给,呃,对了,倒不知大公子慎馀现居何职?”
来的这一路上,李曦就在反覆揣摩该怎么把杨崇礼拉到自己这条船上来。在他看来,杨崇礼再怎么抠门较真,自己上有玄宗皇帝之命,中有长安万民福祉之托,下再拉上点个人私情,想必杨崇礼还不至于不动心。
因此,他就想到了杨家三子。
杨崇礼一族,与中宗时长宁公主的驸马杨慎交乃是同族,都是隋朝皇族的血脉,所以,如果论辈分,杨慎交的儿子杨洄还要管杨崇礼叫一声爷爷。
而据李曦所指,如果再往上查的话,杨花花和杨国忠的那个杨家,跟杨崇礼的杨氏一族,也是一家人。只不过年代久远,自隋朝灭亡之后,大家各有各的机缘,所以几十年过去,若非实有必要,再或者是同地为官的话,大家都并不怎么联系了。
毕竟身为前朝遗脉,与其他普通人还是有些不同的,虽然百多年过去了,皇帝未必就还会惦记着这种事情,但是多多少少的,总还是谨慎一些更好,免得招惹了朝野侧目,流言蜚语一旦袭来,便是皇帝本来不担心也不免要做些动作了,那就不免要害人害己。
杨崇礼今年已经是九十二岁高龄,可想而知,他的儿子也都年纪不小了,而且杨家三子,各个都有贤名,这个李曦也是听说过的。
二公子杨慎矜,三公子杨慎名,借有才名。但是人家都做得好好的官,李曦知道自己未必拉拢的动,但是据他所知,杨家大公子杨慎馀却是至今为止都没有出仕。
而且据李适之苏晋等人说,此人行事颇为机敏练达,虽然一直以来不曾出仕,但是他经营家中产业,也是很有成绩,杨家不靠皇帝赏赐,不靠灰色收入,其家中之富,却是不弱王侯,在整个长安都是出了名的富户,而这些,自然都是杨慎馀的功劳。
所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杨崇礼不让自己的长子出仕,但是眼下既然要拉拢杨崇礼,要把这老妖精骗到自己这条船上来,让他以后能够认真的帮助和指点自己,杨慎馀自然是李曦必须要拉拢过来的了。
而俗话说人老成精,杨崇礼九十多岁了,真个老妖精一般的,听李曦突然提起自己的儿子,他忍不住就是眉头一跳,当即拍案而起,指着李曦的鼻子怒斥道:“好你个刁滑的小子,竟真是把主意打到老夫身上来了,你……”
一个“你”字噎在喉咙里,下面那句话,他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良久之后,他颓然坐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摇头叹息道:“你小子,可真是鬼精鬼精的,我说,别是谁在背后给你出的主意吧?这也太毒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当他坐下的时候,这心裏便已经想明白了,然后就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了杨家,慎馀身为长子,竟是至今不曾出仕,眼看自己垂垂老矣,或许,就藉着这次机会,正式让他站出来吧。不然的话,自己在的时候固然还好,自己不在了,老二和老三固然敬重他们的大哥,但是等到下一代人,却不免要骂自己这个做爷爷的不公平了。
二房和三房都在做官,将来自然可以将家族余泽恩荫下去,但是老大呢?总不成将来还要指望着老二老三往外拉扯吧?那样对老大可是太不公平了。
于是,他抬头看着李曦,不说话,看似昏黄的眼珠里时有精芒闪过。
他在等李曦出价。
虽然一辈子奉公为国,眼看老了老了,实在是不想徇私情,但是一来李曦要做的事情如他自己所说,的确是为了长安百姓,为了大唐社稷,所以自己伸手帮他,并不能算是徇私,二来么,慎馀本身的才华,不出来做官,也确实是浪费,多了不好说,做个地方刺史之类的官,他还是绝对可以称职的,让他借这个机会跟着李曦出仕,倒也可以算是为国举贤。
所以,其实当李曦刚才一提到自家的大儿子,老头已经是忍不住心动了。
这个时候,李曦似乎犹豫了一下,却是很快就道:“江淮转运使司衙门不大,不过下官之下,倒还有两个正七品下的赞事不曾委任,若是杨公肯点头答允,下官明日就上奏折,保举慎馀先生为赞事。”
杨崇礼闻言收回目光,眉头紧蹙,略思考了一阵子,然后便突然拍案而起,“也罢!本来今年老朽已经准备要告老致仕了,现在看来,为了长安万民的一粥一饭,老朽还真得踏踏实实的在这个位子上再待两年才是!”
李曦闻言大喜。
听杨崇礼这话里的意思,显然是,双方一拍即合了。
这个时候,老头儿故意的把那句“长安万民的一粥一饭”又反踢给自己之类的小节,自然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只需要在心裏偷笑一下这老头儿的睚眦必报就好了。
不过还没等李曦起身道谢,杨崇礼却是摆了摆手,道:“自己的儿子,我清楚的很,莫说什么赞事,便是一地刺史,我儿也当的,只是他现如今只是白身,直接出任正七品下,怕是有所不妥。我记得你那衙门里有几个督漕使的官儿,从八品下是吧?唔,以老夫看来,就是这个了,正正合适!”
李曦闻言略一思量,便爽快的点头,笑道:“便如杨公所言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