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已经到任的几个人各自分管的差事支派完毕,李曦便命李逸风把从户部那边誊过来的历年漕运档案都取了过来,要想尽快入手,这些东西是必须看而且必须仔细看仔细记的。
整整一天,李曦埋首案牍,认真地翻看过往几十年间的所有漕运记录,就连午饭都没有回家,只是在衙门里简单的吃了一些。
就是这样,到下午天都已经快黑了,这厚厚的一大摞案卷才只看了开头的一点儿,李曦看得入神,除了感觉天色越来越暗看字越来越费力之外,倒不曾想别的,这时候还是李逸风推开门进来,见李曦仍旧埋首文牍,他不由得笑笑,“大人真是勤于公事呀!”
李曦看见是他进来,叹了口气拍拍书案上厚厚的那一大摞卷宗,苦笑道:“没办法,不勤快也得勤快呀,过去这么些年的漕运,其中必有良法足以教我,也必有经验足以诲我,要想让这一摊子赶紧运转起来,要想实现陛下那个三年三百万石的要求,这些卷宗就是跳不过去的,正好现在有空闲,就趁着这一段时间,先把它们吃进肚子里再说吧!”
李逸风闻言笑笑,他跟着李曦也有半年时间了,对他算是颇有了解的。
要说李曦这个人呢,平日里看上去实在是惫懒之极,几乎是连挪挪腿脚都得有人帮着搬,但是如果有人就此以为李曦是个遇事懒惰的家伙,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在某些事情上,他的勤奋可是所有人都比不上的。比如当日为了赈灾而开创种菜之法的时候,他四处奔走,比如当初剑南烧春初肇,他马不停蹄。
可以说,他是一个天生的就很知道哪些事情应该去忙,哪些事情又不必在意的人。
这一点,让李逸风无比钦佩。
无数人的这一辈子,都是在忙忙碌碌之中度过,但是到头来却往往一无所获,而有所收获的呢,又往往积劳成疾壮年早卒。君不见一代贤相诸葛亮,就是因为唯恐事情交代给他人之后不及他自己用心,所以大事忙小事也忙,最终秋风五丈原。
而另外一些人,比如李曦,看似整日里懒洋洋的,但其实,他们才是真正懂得抓大放小的,是真正懂得做事情的诀窍的。
这是一种令人仰望的天赋。
甚至在李逸风这个知根知底的人来看,正是因为李曦是一个善于选择事情去勤勉,又善于给自己放假和犯懒的机会,所以他才能一路扶摇直上,年仅十八岁就坐到了如此位置。
而在他看来,这就是他所要从李曦身上学习的第一大能力。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当下里钦佩地看了李曦一眼,李逸风指一指窗外的天色,道:“大人要看这些公牍,也不必急在一日,眼看时间不早了,大人该下值了。”
李曦扭头看看窗外,恍然大悟。
可不是,时间自然是已经到了的,根据自己在晋原县做主簿时候的经验,可想而知,自己不走,其他人也大约是不敢先于自己这个长官离开的。所以李逸风这其实就是在提醒自己了:你要加班看东西没问题,但是咱们这衙门刚刚成立,人心尚未收拢,所以,即便不谈什么施恩怀柔吧,至少也得先让人家都能按时上下班啊!
想到这裏,李曦伸手撑着书案站起身来伸个懒腰,道:“好,下班!”
李逸风会意的一笑,转身出去了,不大会子,就听见外边人声喧动,果然大家都相继出门去了,这时候李曦才把自己书案上的文案收拾了一下,正在看的那一卷便保持原样让他展开在桌面上,然后便推门出去。
正好有几个要回家的胥吏走过李曦的门口,看见他推门出来,当下赶紧站住,毕恭毕敬地行礼,李曦和煦地笑笑,摆手示意他们尽管走,那几个人这才弓着身子走开了。
不大会儿,杨慎馀、魏岳和常风几个人一起过来告辞,虽然其实他心里面至今都还是保留着那种小白领的思维,并不喜欢这种凡事都是规行矩步的,但是他也知道,正所谓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江淮转运使司衙门刚刚成立,这些规矩,倒还真是错乱不得,此时即便自己有心想要做些改变,却也知道时候不到,因此便只是拱拱手,与大家道别。
一直到来到官衙之外,随从们牵了马来,李曦和李逸风上了马一路往家里走,李曦才叹息了一声,道:“空有这些规矩,其实作用不大,有这些个心思,倒是不如用在做事情上更好。”不过旋即他又叹了口气,“不过要说起来呢,这规矩也还真是不能没有,无论什么事情,初期可以靠热情,靠冲劲儿,但是过了那一阵子,靠的其实就是规矩了。”
手里轻轻攥着缰绳,他极目远眺西方红彤彤的落日,心生感慨,道:“千年难解的大难题呀!热情只能支撑一时,偏偏制度又容易僵化……无解!”
乍听这番话,李逸风可没有经历过后世现代社会里那种会把各种各样的制度放到一起进行理性比较的学习经验,因此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李曦的感慨有何而发,便只好附和着道:“做官嘛,若是没有制度,没有规矩,哪里能显得出上官的威严?上官若是没有威严,这做官的乐趣怕是立刻就要失了一半了!”
李曦闻言哈哈一笑,想了想,点头道:“也对!”又低声扭头笑道:“其实刚才你从我房里出去之后,原本安静的衙门里突然热闹起来,随后慎馀公他们几个又过来告辞……哈哈,我还真是有点成就感!”
他这话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
只是接下来李曦心裏的一句感慨,却是无人得知了——
江淮转运副使,六品官,还是太小了。
我的敌人,可是当朝太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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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门口甩蹬下马,河南的小李接过去缰绳,同时道:“公子,家里来客了,一位老先生,说是姓高,都在家里等了您一下午了,到现在都没走。”
一听说姓高,李曦和李逸风马上都知道这来的是谁。
当下李逸风摇头苦笑,对李曦道:“当时您说的还真对,他们等的怕还真是这个。”
李曦也笑笑,摆手道:“其实也怪不得人家。这高陞以前好歹也是做过官的人物,高家又不是穷到吃不上饭,凭什么咱们登门一请人家就得来呀!”
说着他迈步进门,道:“现在能来,就不错!有了他,好歹也算文武双全了!”
说完了这话,他却是突然站住,伸手摸着下巴,蹙眉苦思,李逸风也跟着停下,扭头看着他,见他一副苦思的模样,便有些不解。这时只听李曦道:“既然是高老爷子过来,而高陞却不过来……看来这回怕又是高老爷子的主意,那位高陞,倒未必乐意啊……”
李逸风点点头,顿时明白了李曦心中所思。
顿了顿,李曦道:“也罢,无论如何,先把人要到手里再说。待会儿就留这位老爷子吃饭,李先生,你作陪,咱们把面子给足了他……”
李逸风闻言会意,便拱拱手道:“敢不从命!门下马上打发人去张罗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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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从李曦的家里出来好大一会子了,高老爷子还自有些飘飘然,还没有从宴席之中回过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