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阿翁,你醒醒”,宁道务惊慌失色,“医师,快喊医师”。
月上中天。
后院主卧里灯火通明,数位医师忙碌许久,宁长真终于幽幽醒来,眼里满是悲戚,“我儿……”。
宁长真对两个嫡子寄予厚望,多年来静音培养,长子宁洄藻文武兼备,多年历练,已有家主风范,次子宁璩颇有勇力,熟通军略,将来可以执掌宁氏兵力。
更重要的是宁洄藻兄弟和睦,宁璩对兄长也是极其信服,兄弟齐心,至少可以保证宁氏未来无虞。
但是现在,精心培养的两个嫡子全部身死,年过七旬的宁长真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的悲痛难以言明。
“阿翁,你放心,我一定、一定要斩杀高冲此贼,为阿耶和二叔报仇,还有莫氏,我要他全族陪葬”,宁道务痛心入骨,直咬牙切齿的恨声说道。
宁长真听得孙儿的叫骂,只是闭目流泪,久久不语。
良久,宁长真睁开眼睛,“孙儿,记住,不可复仇”。
宁道务愣住,继而瞪眼嘶吼道:“阿翁,你在说什么?为什么不可复仇,杀父之仇,我跟他不共戴天”。
宁长真喟叹一声,强撑着身体坐直起来。
“高冲既有如此魄力,胆敢与我宁氏撕破脸,那就说明他定有依仗。
你看信中所言,真是好大的本事,高州冯氏、泷州陈氏、白州庞氏、越州莫氏,另外还有桂州李袭誉、南尹州李光略……还有更多未曾露面之人,一旦彻底开战,我宁氏便竖敌无数”。
说到这里,宁长真仰天长叹,“这么多年来,对我宁氏不满之人,数不胜数啊,孙儿,你要记住这些人,牢牢记住”。
“那、那就就这样算了?”宁道务愤愤说道。
“算了?”宁长真的眼神逐渐冰冷,变得无比狠毒,“杀我二子,我岂能让他活着走出岭南”。
“阿翁你的意思是?”宁道务眼睛一亮,“刺杀?”
宁长真只是慈爱的抚摸着宁道务的头,“孙儿,此事我来安排,你莫要干涉”。
宁氏上下对于宁长真的命令向来是不敢质疑,见祖父这般郑重,宁道务也只得点头应着。
“信中言明,高冲已率廉、泷、白三州兵马前来钦江,按照路程,应该天亮就到,我们该如何应对?”宁道务一边小心翼翼的给祖父喂药,一边询问对策。
“你打算如何处理?”宁长真艰难的咽下汤药,反问道。
现在二子身死,宁氏的未来便只能靠眼前的宁道务,当然,还有宁纯,宁长真的心里一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宁道务拧眉思虑,然后沉声道:“高冲狗贼将阿耶陷害成叛党,这次必定是前来问罪,若按阿翁所言,先不可复仇,那难道要跟阿耶划开界限不成?”
“为何不可?”宁长真闭目叹道:“他将你父亲打作乱党,自持大义,必将问罪于宁氏,为今之计,唯有对你父亲进驻合浦一事故作不知,这一切全是你父亲擅作主张,唯有如此,方可渡过眼前之劫”。
宁道务瞪大眼睛,一脸悲愤。
然而宁长真并不理会,继续说道:“现在钦州兵力不足,反观高冲,聚拢廉、泷、白等州兵力,且占据大义,优势不在于我,只等高冲赴任广州,各州兵力散去,到时候便是我宁氏喘息之机,你明白吗?”
宁道务泪流满面,喉咙艰难的滚动,“孙儿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相信阿耶他也能理解”。
宁长真欣慰的点点头,疲惫的叹道:“下去吧,城头竖起唐字大纛,天亮之后,城门正常开放,一切……如故”。
宁道务应诺告退。
宁长真再次泪目,一切如故,老年丧二子,其心何其之痛啊。
一夜之间,都督府布满缟素,唐字大纛再次竖立在钦江城头。
不明所以的钦江民众惊惶不定,还以为宁长真逝世,宁长真作为钦州僚人大酋长,虽然对朝廷不讲忠义,但是这种人在当地真可以说是德高望重。
说一句诛心之言,即便皇帝死了也不干他们的事,但若是他们的大酋长死了,那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许多人纷纷来到都督府外询问,宁府侍从搀扶着宁长真形容枯槁走出来,令人惊诧的是宁长真居然身穿一身粗生麻布制成的丧服。
府门探视的众人里,不乏熟知礼制之人,当即便脸色惊慌的问道:“倒老,大郎君他……”。
宁长真只是悲痛的点点头,“老夫痛失二子,心神不安,诸位且去吧,明日设奠,以供吊唁”。
众人闻言惊骇莫名,只是见宁长真这般悲痛,也不忍追问,各自散去。
并非只有长辈去世才会服丧,这种粗生麻布制成的丧服也有特例,比如:父母在,嫡长子逝世,也需斩衰三年。
《仪礼·丧服》有云:“父为长子”,民间也有长兄如父的说法,嫡长子承担继承宗庙的“传重”之责任,其正体为大,不称为“孝期”,而称为“子期”。
这种特定范围的斩衰丧服为大宗之服,条件苛刻,必须父亲在世,乃是大宗嫡长子,逝世的儿子同样也是嫡长子,且是宗族继承人。
宁长真已是宁氏最年长的人,其父宁猛力已逝世二十七年,现在竟是身穿斩衰之父,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宁氏嫡长子宁洄藻死了。
且不提城中的议论纷纷,城外三十里,一支由廉、泷、白三州组成的军队正在向钦江城行进。
一匹快马奔来,在高冲身前数十步翻身下马,可见骑术之精湛。
“禀经略,钦江城上已竖立唐字大纛,都督府遍布缟素,城中已传出宁氏嫡长子宁洄藻身死的消息”。
高冲闻言顿时脸色一沉,点点头让其退下。
“经略,宁长真这是做什么?”冯智彧神色古怪的问道,
陈龙树脸上阴晴不定,迟疑说道:“宁氏这是在表忠心”。
宁氏毕竟对泷州陈氏有恩,陈龙树现在跟随高冲来讨伐钦江,已经算是忘恩负义,但是他秉持大义剿灭叛党,这也无可厚非,只是宁长真如此一来,高冲便是有些难办。
老狐狸……高冲心里啐骂。
他直接将宁洄藻当作叛党剿杀,宁长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无话可说,本打算趁这个机会,纠集三州之兵,再以大义彻底铲除宁长真,竟没想到这老贼的反应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