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道务看着远去的车驾,眼角挂着泪水,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陷进皮肉也不自知。
中军帐里,高冲召集众人齐聚,只是煮茶谈笑,没有任何主题,冯智彧等人满心不解,但也没有询问,只是附和着高冲那漫无边际的谈笑。
只有年纪稍大的陈龙树看看在场之人,再看看高冲案桌上竟有一尊漏壶,心里隐隐猜到高冲的目的。
高冲一眼便看出陈龙树心绪不宁,笑问道:“陈使君有长时间没有见到你的义兄了?”
陈龙树面色一滞,如实说道:“自转任泷州后,至今未见,已三年有余”。
高冲点点笑笑,转动着茶杯,意有所指的说道:“那稍后你们可以好好叙叙旧”。
陈龙树也是老谋深算,但是面对高冲这漫无边际的话语,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点头应着。
田阳明这时也明白过来,“经略你是在等宁长真?”
高冲只是看向身旁的漏壶,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他既然竖旗归附,我便给他这个机会”。
众人顿时注意到那个漏壶,赫然发现其中的水竟已滴落过半。
冯智彧见状大喜,连忙问道:“若是漏壶结束,宁长真未来,那……”。
“那就要看你们的了”,高冲失笑道。
正说着话,高冲忽然挑眉一笑,“看来,你们没有用武之地啊”。
帐帘掀开,“禀经略,钦州都督宁长真求见”。
众人顿时神色一凛。
“当真好魄力”,高冲也是点头赞叹,“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名身材瘦削,须发皆白的老者入帐。
高冲凝视过去,只见宁长真个子不高,显得很是清瘦,尽管身形依旧挺直,只是掩饰不住老态,便是这么一个人,谁能想到他巅峰时期控制岭南西部数十州,威压岭南四十余年。
与此同时,宁长真也是毫不在意的打量高冲,年轻真好,凛凛一躯,面容刚毅,只是随意的坐在案桌上,自有上位者气度袭面而来。
宁长真展颜一笑,脸上堆起褶皱,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位便是高经略吧?不愧是大唐的人样子,老夫宁长真,有礼了”。
自从当年李渊夸赞高冲堪称人样子之后,这句话便是流传开来,无人不晓。
高冲施施然起身,看着宁长真拱拱手笑道:“竟是宁都督当面,有失远迎,宁都督名扬天下数十年,今日有幸一见,果然是我大唐忠臣义士啊”。
宁长真眼睛一凝,忠臣义士……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随后陈龙树起身,叉手拜道:“兄长,一别三年,可还安好”。
当年陈龙树投奔宁氏,寄人篱下,在宁猛力做主,让二人结为兄弟,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结拜兄弟。
现在见气氛凝滞,不得不出面解围,谁让他在这里面身份最为特殊。
宁长真看一眼陈龙树,捻须轻笑道:“好,二弟现在出人头地,重振陈氏,兄长佩服啊”。
陈龙树面色有些不自然。
随后其他人也各自起身见礼,尤其是庞孝泰,一改先前唯唯诺诺的柔顺性和,竟然表现得不卑不亢,倒是让宁长真为之侧目。
宁长真一一回礼,然后拱手道:“诸位英杰齐聚于此,老夫牧守钦州,自当聊表心意,城中已备下薄酒,今次特来迎候经略还有诸位入城一叙”。
冯智彧等人不敢应声,只是等候高冲开口。
“入城一事先不急”,高冲伸手延请道:“宁都督先请入座,品一品这长安的茗茶”。
宁长真只得入座。
见高冲举杯示意,宁长真也是举杯浅尝。
“如何?”高冲挑眉笑道。
“好茶”,宁长真不知其意,只得随意附和,“清香醇厚,沁人心脾”。
“好”,面对这敷衍的附和,高冲竟是击掌赞道:“原来宁都督也是茶道中人,既如此,那就更好了,长安茗茶胜过此茶者多矣,今后宁都督可以慢慢品鉴”。
听得这话,众人心里一震,纷纷抬头看向高冲。
宁长真也是神色一怔,然后故作唏嘘的说道:“今后若有机会一定品鉴,只是三五年内恐是难以如愿了。
昨夜传来噩耗,老夫那两个不争气的二子不知何故,竟在合浦遭奸人陷害而死,听闻经略从合浦而来,特来斗胆相问,经略可知其中内情?”
话音落下,帐中一片寂静。
宁长真直勾勾的看着高冲,陈龙树等人垂眉不语。
高冲嘴角含笑,也是看向宁长真。
这时,田阳明便是冷哼一声,质问道:“敢问宁都督说的是宁洄藻、宁璩这两个叛贼?”
宁长真白眉一竖,沉声道:“你是何人?何敢诬陷我儿”。
“诬陷?”
田阳明意气风发,正可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当即瞪眼道:“你那两个逆子占据州县,经略有意入城安抚,反遭其弓弩反击,这便是抗拒王师之罪,宁洄藻附从宁氏宁道明叛逆,已是事实,城内城外,千百人有目共睹,你有何话可说?
哼,你还在此故作不知,还将王师称作奸人,我看你两个儿子和你侄子胆敢据城谋反,便是宁都督你指使的”。
田阳明血气方刚,指着宁长真的脸义正辞严的一番怒斥,掷地有声,直说得众人目瞪口呆。
真不愧是黔中田氏的嫡长孙,这胆略还真不一般,仿佛面前之人只是普通老者,而非威压岭南的宁氏大酋长,田阳明那真是不带一丝胆怯。
“你、竖子,好胆,你是何人?”宁长真眼中闪过一缕杀意,直视着田阳明,沉声问道。
他何曾受过如此大辱,这个年轻人竟敢对他如此不敬。
“本官广州番禺县令、兼广州市舶司主事,黔中田阳明,字自光”,田阳明负手昂头,斜眼看着宁长真。
然后话语一顿,继续说道:“家父黔州都督、黔中郡公田世康,家祖辅国大将军、黔国公田宗显”。
田阳明身长七尺,体型健硕,现在傲然负手看着宁长真,竟是颇有些气势。
面对这纨绔公子一样的挑衅,宁长真只是呵呵一笑,声音嘶哑,“原来是黔中田家的小子,你阿翁都不敢如此与我说话”。
“自光不得无礼”,高冲皱眉训斥一声。
然后看向宁长真,很是真诚,“宁都督,自光年少轻狂,失礼之处还望见谅,只是你方才所言,宁氏公子一事,本官还真不知情啊”。
说到这,高冲看向其他人,“你们有听说宁氏两位公子在合浦吗?”
庞孝泰等人当场愣住,见高冲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忙是摇头。
“宁都督,那合浦城中只有附从宁道明的叛党,破城之后,便交由南合州宁如和进行安抚,可是从未听说你家两位公子在合浦城中”。
高冲一本正经的说道,忽然面色一顿,语气有些古怪的问道:“你说宁氏二位公子在合浦城中身死?那他们为何会出现在合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