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你着相了”,陈普光在身后淡淡叹道。
陈龙树面色一怔,正准备训斥,忽然听到陈普光继续说道:“经略使正是抓住你这个心思,故意拿捏,若是长久如此,或许陈氏永远达不到宁氏的高度”。
陈龙树、陈集原二人听得一愣,仔细一想,还真是如此。
宁纯在高冲面前不卑不亢,即便官职品阶不及高冲,也是处于对等状态,宁纯向来是自称“我”,高冲也唤其表字纯和。
而陈龙树因为心思取巧,便不自觉的处于卑微的状态,在高冲面前自称“下官”,高冲也是一直称其“陈使君”,关系之远近,天壤之别。
想到这一点,陈龙树脸色铁青,毕竟身为父亲,面对如此剖析也是有伤颜面。
但是陈普光不以为然,只是负手看着天边白云,幽幽说道:“不过对于二郎,经略却是另眼相看,或许二郎便是转机”。
听得这话,陈龙树眼睛一凝,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思路忽然明朗起来,立即转忧为喜。
“大郎说的有道理,高经略明显更加看重二郎,既如此,二州军政,今后全部交由二郎通禀经略府”。
陈集原听得一愣,但陈龙树面色郑重,不容拒绝。
“这是接近经略的绝佳机会,二郎你必须耐着性子,不可莽撞,这不仅是你的机会,也将是陈氏复兴的机会,你大哥一心向佛,与世无争,陈氏崛起的重任在你身上,你务必承担起来”。
陈普光无奈看一眼父亲,再看看陈集原,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同样无可奈何。
现在的陈龙树似乎已经丧失往日的城府,一味投机逢迎,每日里便是复兴陈氏、陈氏崛起、振兴门楣……这些话语成天挂在嘴边,好似魔怔一般。
其实陈普光已经说的足够明白,没有必要自降身份去讨好经略,只需要勤恳办差,如同宁纯一般,也可以受到经略赏识,相信经略也是如此心思。
只是当局者迷,陈龙树心里只有功绩,功利之心太重,反倒是落了下乘。
车驾在山间官道上继续行进,田阳明等人的话题也在于陈氏。
“那陈龙树当年和宁长真结拜,也是名震岭南,我在黔中也是多有听闻他的诺大名声,只是没想到他现在……”。
说到这里,田阳明摇摇头,啧啧有声,明显是对陈龙树很是失望。
庞孝节也是感慨万端,他对于陈龙树也不陌生,听得田阳明的话只得喟叹道:“人心是会转变的啊”。
高冲对于陈氏的态度也是相当明显,任由陈龙树百般讨好,高冲也只是公事公办,保持着不远不近的态度。
且不提心思通透的四名少年,田阳明、庞孝节二人也是看得真切,陈氏的未来在于陈集原,陈龙树始终没有真正得到经略使的重视。
对于他们的讨论,高冲不置可否,未予置评,只是转头看向身后。
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快,裴行俭坐在一匹驮马上,面前赫然抱着一块木板,手持一根木炭,不时左顾右盼的在木板上勾勒线条。
高冲对于他的秘书处也是极为佩服,他还没有产生这个思路,薛仁贵这位大师兄便最先提出勾画岭南地图,自钦州出发时便已经在进行。
虽是岭南地图官府也有存档,但绝对没有他们亲笔勾勒的这般细致,四名少年齐心协作,轮流执笔,互相印证补充,相得益彰。
“守约,过来”,高冲喊道,打断裴行俭的思路。
裴行俭闻言将画板递给身旁的突地谨,打马上前,“师父,怎么了?”
他们在途中先将山势地形勾勒在画板上,然后再驻营时誊在稿纸之上,如此一来,便可形成图册。
高冲也不避着田阳明等人,直接问道:“你觉得陈氏之中,何人为最?”
听得这话,田阳明举起手来,拍马靠近一些,积极回答,“自是陈家二郎,文武兼备,仁义忠孝,堪称泷州第一好汉”。
说罢之后,这厮恬不知耻的咧嘴大笑,继续补充道:“当然,我黔中田大郎也不差分毫”。
众人顿时哄笑。
裴行俭苦着小脸,沉思一番便直问道:“师父是问哪些方面?”
对于裴行俭的发散性思维,高冲并不意外,“都说说看,说错了不要紧,这都是自己人”。
史载裴行俭精通阴阳历法,善于鉴别人才,这也是裴氏的家传之一,尤其以裴寂为最,这老货看人的眼光极准。
现在的裴行俭虽是年幼,但他自幼聪惠,也曾在裴氏进学数年,也不知学到几分真髓。
“陈龙树这个人心思不纯,但是可堪一用,因为他有所求,有依赖师父的地方,这就可以驱使他。
陈集原就跟自光兄所言一样,文武兼备,而且他待人接物给人的感觉很好,我跟他素不相识,也想结交一番,嗯、就是师父说的,他有个人魅力所在,将来成就一定不凡”。
说完这两人,裴行俭杵着下巴,拧着眉头思索。
“不过我总觉得陈普光应该更加聪敏一些,按照书上说的: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陈龙树有时候喜怒形于色,师父把脸一板,他就有些慌神。
陈集原年轻气盛,时不时比我还跳脱,只有那个陈普光,就跟龙龛道场的惠积法师一样,整日无悲无喜,脸上看不见丝毫表情,我都猜不到他的喜怒”。
裴行俭毕竟年幼,言语间也是体现出赤子之心,并没有拽文咬字,只是以最为朴实的言语表达出他的意思,高冲等人听到也是非常明晰。
田阳明忽然有些激动,“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这话很振奋人心,如饮烈酒一般,使人心神激荡啊,守约,你这学识可以啊,快赶我上了”。
裴行俭翻翻白眼,下巴一昂,傲然说道:“我五岁读书,七岁可属文,可赶上你了?”
田阳明愕然,恼羞成怒的瞪他一眼,“行了,知道你是神童”。
众人见状再次哄笑,一路上只有这两个人喜欢嬉闹,烘托气氛全靠他俩。
高冲非常满意,心里对于裴行俭更是重视,十岁出头的孩童竟有如此见识,如田阳明所言,真是神童,现在的高冲有些相信甘罗、项橐等人的事迹并非传言了。
东汉杜安十三岁考入太学,称奇童,黄香年方九岁,名动天下。
隋唐对于神童也是极为推崇,杨炯年仅十一岁举神童,待制弘文馆,王勃九岁着《指瑕》,授官朝散郎,裴寂也是少有才名,十四岁出任并州主簿。
现在见裴行俭如此聪惠,高冲甚至想将其举神童,使其赢在起跑线上,但是转念一想,唯恐伤仲永,只得作罢。
其实在原本轨迹上,裴行俭不到二十岁便明经中选,也是非常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