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人,遇事冷静,敢谋善断,这都是我其他的弟子不能和你相提并论的。你有强悍的武力,却并不引以为凭恃,相反却更加愿意用头脑来解决问题,这是十分难得的。不过,这些都不是你最大的优点,你最大的优点,就是无情无义。在你的心裏,绝不会有什么家国大义之类的概念,汉人讲求的‘仁义礼智信’那一套,你也学过,而且学得很好,但你的内心裏,是对这些嗤之以鼻的——”老暾欲谷缓缓地说道。
听得这话,阙特勒越发的赧然了。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在老师面前露出了破绽——自己今天说了太多的大仁大义之类的话了。而这,恰是在老暾欲谷看来,自己不具备的品质。一时间,阙特勒只感觉手足无措,头皮痒得很,浑身上下就没一处是不难受的。
老暾欲谷却似完全没有看出徒弟的这番窘境,继续说道:“其实,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对于你哥哥的死,还有对于汗位被当今大汗夺走,都是耿耿于怀的,只是一直隐忍不发而已。你小小年纪,有这般心智和忍耐力,真是令人惊叹。你一面奉承讨好你痛恨的叔父,一边又在暗中积蓄力量,以图东山再起,小小年纪,已经有了雄主之姿,难得啊,难得!”
老暾欲谷的这些话,似乎是在夸奖阙特勒,但听在阙特勒的耳中,却是字字惊雷,震得他心下越来越凉,面色也是越来越苍白。在这一刻,一向自负聪明的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一般。浑身赤|裸,什么都被老暾欲谷看在眼里。而更为可怕的是,他还全没有反抗的力量,只能任由老暾欲谷以他那独特的怪异眼神盯着看。
如芒在背这四个字,已经不能反映阙特勒此时的心情了。
老暾欲谷却似根本没有看出阙特勒的心情,继续说道:“你知道我反对与南人结盟,是因为契丹若去,突厥和南人之间,就没有了缓冲的余地,必然要成为彼此的头号大敌。而我突厥的实力终究是难以和浩瀚的周朝相提并论的,最终若是有一方要失败,必然是我们突厥。所以你投我所好,也说是为了突厥的老百姓,才做下这件事情。这却是你聪明过头了,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我后面的问话,希望你不要再有一个字的欺瞒,知道吗?否则的话,我就算是再欣赏你,也很难做出对你有利的决定!”
阙特勒脸上抽搐一下,咬着牙应道:“老师请问,弟子决计不敢再有丝毫的欺瞒了!”
老暾欲谷微微地颔首,道:“你唆使默里弋做这件事情,应该是为了挑拨大汗父子之间的关系吧。你想看着大汗亲手杀掉他的儿子,就像当年他杀掉你的哥哥一样,对吗?”
阙特勒轻轻地低下了头。这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害怕。他害怕自己一抬头,眼中的杀机就会被眼前这个老头子看见。是的,他真的对自己的老师动了杀机。尽管,他的老师是这些年以来,对他最为照顾的人,传授了他很多的本事,而且还是他唯一一个哥哥的丈人。阙特勒知道老暾欲谷不是个多嘴的人,但他不敢保证,留下他的性命,日后会不会成为麻烦。
阙特勒有绝对的把握杀死老暾欲谷。跟在老暾欲谷身边这么多年,他早就看出,这个老头子虽然健朗得很,却是实实在在不会武功的。凭着他阙特勒年轻一代第一高手的本事,要杀掉他,简直易如反掌。
但是,阙特勒很快就排除了这个念头。不是因为他顾念什么师徒之情,而是因为他杀掉老暾欲谷的话,根本没有办法排除嫌疑。而只要是有嫌疑,他必然要被默啜杀死的。也就是说,就算是杀掉老暾欲谷,他肯定无法保全性命,而留着老暾欲谷,他还有可能替自己保守秘密。
一个是可能会死,一个是必死,这两者之间的区别,阙特勒是极为清楚的。
“老师说的不错,弟子这些年以来,虽然表面上对默啜极为恭顺,实际上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哥哥的惨死,没有忘记那宝座本应该属于我们兄弟的。我唆使默里弋去杀大周使节,并不是因为什么大义,而纯粹是为了让他们父子之间相互杀戮,让他也尝尝我当年品味过的滋味。”弋特勒一咬牙,说道。
老暾欲谷听了,居然没有丝毫的动容,神色依旧是那样的肃穆。仿佛,他现在正和自己的弟子谈及的,非但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题,反而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生活琐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