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可是的,太平公主府如果有危险,多你一个不多,若是没有危险,少你一个不少,你尽管领着他去便是!”张易之断然道。
那士兵只好应了一声。张昌宗现在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他对于张易之不让自己径直回家,却让他去一名士兵家中暂避有些疑惑,但却没有发问的欲望,默默地接受了张易之的安排。
与此同时。明德门前,正在发生着一场对峙。
右羽林衞大将军李多祚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腰悬佩剑,神情威武而冷峻,先是出了名将的风范。而在他的身后,一百多名羽林衞士兵,却是神色各异,一个个目注着城楼之上,不停变换着神情。
这时候的武则天,重新恢复了她作为一个七十多岁老妇的模样,苍老而无神,只是在上官婉儿的搀扶之下,才能勉强站立。这让伸手扶住她的上官婉儿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恍惚,仿佛方才那个健步如飞的老人家,并不是眼前的这个女子,眼前的这个老人家虚弱得连一阵微风都能把她吹倒,如何能发挥出那种跑步速度呢?
武则天的眼中,泛起极端真实的悲愤。她的脑海里,还在不时地回放方才的那个画面。张昌宗那无奈的眼神,就像是一把扫帚一般,总在她的心裏头扫来扫去,而张昌宗那无奈的呻|吟声,就像一把铁锤一般,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她的心灵。纵然她是一个具有钢铁一般冷硬心肠的女皇,这时候也感觉到了一种浓烈到极致的愤懑。
“若是方才躺在地上的,换成是他,我会不会丢下他一走了之呢?”蓦然间,武则天的心下闪过这样的念头。她发现,自己的答案居然是不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那个人若是“他”的话,她宁愿自己立于危墙之下,也不愿“他”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眼前!
这个念头让武则天羞愧。因为她早已把“他”尘封进了她记忆的深处,从不会翻出来,以至于就连她自己都觉得,“他”不过是自己当时的向往而已,一个好的臣子,比一个好的情人,对她来说更重要。
而现在,这个发现让武则天极为愤懑。对自己愤懑,也对叛军愤懑。对自己愤懑,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已经死去”的张昌宗,不但在关键时刻抛弃张昌宗自己逃走,还把他在自己心裏头的位置,放在别人之后。对叛军愤懑,理由则更加简单——他们逼死了张昌宗,而这,就足够构成武则天毁灭整个世界的全部理由了。
城楼之上,几十名城门守军在那城门郎的率领之下,一字排开,齐齐地将兵刃对准下方。他们都十分紧张,也十分的兴奋。今晚对于他们来说,是一次极大的危险,也是一次飞黄腾达的良机,他们都决心要抓住这次机会,彻底翻身,登上梦想的高位。
“朕承跸多年,夙兴夜寐,自问还算勤政。中间,朕也曾有一段时间,被小人蛊惑,做出了一些违背朕本意的事情,但得到朝中忠义大臣的提醒之后,也是一一拨乱反正。如今,我大周海内升平,对外的大战,更是连战连捷。就算是对尔等羽林衞,对你李多祚本人,朕也自问一向是量才使用,并没有半分亏欠之处,尔等今日围驾,却是为何?”
武则天的声音不大,却远远地传播了开去,场中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多祚道:“陛下见谅,臣等并非是要逼宫,实在是因最近朝中奸佞作祟,弄得人心惶惶。正如陛下所言,臣等食君之禄,不能不忧君之事,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要陛下肯交出那奸佞之臣张昌宗,灭其全族,然后传位给相王,臣等甘愿自缚于陛下之前,单凭发落。”
李多祚一言方了,武则天这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他身边的士卒却是窃窃私语起来:“不是只杀张昌宗吗?为何还要灭族,他兄弟张五郎可是我大周朝的干臣哪!”
“就是!还有,当初不是说不逼陛下退位的吗?怎么却要让她让位于相王?”
“……”
李多祚的神色渐渐变了,他忽然意识到,今晚的事情要失败了。宫变这种事情就是这样,士兵是胁从,如果一开始就斩杀了对方的首脑,让士兵没有了退路,后面不管做什么,他们都只能跟着。而今天晚上,李多祚可谓什么重要人物都没有杀,径直围住了皇帝,士兵们没有经过鲜血的刺|激,还没有眼红,面对皇帝,信心难免动摇。
武则天看见这一幕,笑了,喝道:“楼下诸位听着,今夜之事,悬崖勒马者概不追究,杀李多祚来献者,有功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