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凌风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某些人假传消息,告诉她他把她的父皇母后都杀了?或者,魔门中人对她施展了迷魂的邪术?嗯,颇有可能。
二人在河下穿行,终于转入永安渠。
由城南到这裏也费了他一刻钟的时间。
忽地他听到一缕箫声袅袅飘散,怪异的旋律在空间里萦绕,充溢在天宇下,连怀里的杨若惜也露出凝听之色。
箫音悠扬,时高时低,时如行云流水,时如山峦起伏,清澈悦耳的妙音,充满愉快与欢乐,使夜幕下的整个大兴城里都添上一层喜悦欢腾的气氛。箫音在耳畔盘旋,好似情人的低语缠绵,颇有绕梁三日之感。
忽而箫音变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如碧海潮生,波涌翻迭。忽而箫音又由悲伤转变为高亢激烈,有如千军万马征战杀伐于疆场,又有如惊涛骇浪,山风怒吼。
箫音越吹越高,直冲云霄。刹然停止了!
凌风破水而出,落在艇上,没带出一滴水珠。他奇怪地看眼怀里的佳人,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他忖道:“难道她真有什么伤心事么?还是在怨怼我没有及时救她?”
身穿儒服,潇洒飘逸的魔门邪王石之轩正安坐其上,腰间不伦不类地挂着一个酒葫芦,深不合其身份,惹人发噱。他手抚洞箫,神色雍容,满含笑意地说道:“明兄何故走得如此匆匆?”
凌风对眼前的魔门凶人不敢小视,平日要对付他都要费上一番心思,现在自己又受了伤,怀抱一人更是缚手缚脚。他不答反问道:“邪王为何不去炼化舍利元精修补破绽,却反而停在此地呢?”
想起昨日他提起石之轩时师妃暄那淡然自若、毫不担心的神情,他心底一突,莫非静斋有什么安排不成?这群尼姑会怎样来对付这位魔门天才?
石之轩眼中精光一闪,却不动怒,爱怜地抚摸着箫管,淡淡道:“明兄是想激怒石某么?”
“不敢。”凌风摇头否定,把怀中的玉人换个姿势搂抱,居高临下地看着端坐如山的邪王,道:“听石兄的箫音之意,可是在追缅往事?”诡笑一声,“抑或亡妻?”谈话不揭短,凌风此言可谓贱极。
石之轩浑身散发出森寒的杀气,令凌风心弦不由紧绷,却又倏地消失,哑然失笑道:“明兄可是在试探石某是否恢复全盛状态么?”
迎上他深邃莫测的眼睛,凌风赞道:“据明某所知,石兄与碧秀心的恋情乃是石兄逆鳞,十余年来更因愧疚之意而成就心魔,人格分裂。想不到石兄得到舍利后短短几日就可以控制情绪,实不简单。按说这不该是小小邪帝舍利可以改变的吧?”
世人传说石之轩与碧秀心相恋有了结晶后,本是恩爱非常。谁料宁道奇摸到两人隐居所在,与石之轩做了一场。原本可与宁道奇打个平手的石之轩竟不幸落败,心中沮丧难言,回谷后奋书平生所得《不死印法》一卷,飘然而去。碧秀心看了夫君所留印卷,走火入魔,没撑多少年就红颜早逝了。
因为这件事,慈航静斋将责任全推委到石之轩头上,认为他是在变相地谋害爱妻,于是全天下人均口诛笔伐这个负心汉。这倒罢了,重要的是石之轩的独生女儿石青璇也这么认为,石之轩就很受不了。
出于对亡妻的悔恨,加上本身自创的《不死印法》硬将花间派与补天阁两道绝学融合的缘故,他精神分裂了。有时是个温文尔雅的儒士,有时是个德高望重的高僧,有时是个冷血无情的魔头。
人生就像一场戏。石之轩无疑在这出戏里扮演了数个角色,而且都很成功。后来静斋更将他化身的裴矩定义为败坏隋室家底的阴谋家。平心而论,身为大隋王朝的一份子,精忠报国,安抚西域,何过之有?
石之轩看眼船下的流水,深深叹息一声,语气平静道:“明兄所料不差,石某的破绽岂是舍利可以弥补的?石某一日不能勘破本心,就一日不能突破迷障,真正回复大宗师的实力。”
凌风对他的这些事情不感兴趣,讨好他又不能得到石青璇,父女二人可是形同陌路,势如水火。他沉声道:“明某只想知道一件事,石兄可是要与明某为敌?”
石之轩微笑道:“明兄放心,石某对明兄只有欣赏之意,绝无对敌之心。石某现在所为,只是尽人事,安天命罢了。不出意外,数月之后的江都将有大变。明兄还是小心为妙。”
凌风回忆之前与石之轩的两度会面,除第一次卑鄙偷袭外,第二次确实没有多强杀意,且是在他尽复的情况下才出的手。
这是憋在他心裏很久的疑问,石之轩当日显然早在船上,要擒拿他与鲁妙子易如反掌,说不定可以逼问出杨公宝库的下落,可他没有。当真奇怪之极。他安的是什么想法?还是说他真的疯了,随心所欲?
不出他意料的话,石之轩原应是辟尘一伙人安排劫杀他的,但不知为何又没有动手。
真是奇怪的人!
凌风体内的剧毒还需要逼出,既然石之轩表态了,那就没有留在这裏的必要,道:“明某就此告辞!”如燕子抄水,消失在夜色中。
石之轩古怪地看眼他的身影,摇摇头,端起手中的玉箫,久久凝视,整个人有如化作一座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