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宁熄灭手中的罩灯,安放在地上,正打量室中布置时,师妃暄有如仙乐般悦耳动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道:“李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她正盘膝坐在像前的莆团上,清丽无匹的玉容无悲无喜,示意李秀宁坐到室中的椅上。
椅旁是张质地古朴的红漆方桌,桌上置有两只青瓷花瓶,光泽清亮,颇为精美,瓶中插着两束不知名的素洁鲜花,淡淡的香气弥漫在大厅中,令宽阔的大厅增添了几分女子气息。瓶侧正放着一套茶具,已经沏好了一盏茶,不知是出自她的素手还是旁人。
“是呵!不知师仙子传召小女子有何事?”不知为何,李秀宁的语气不善,带有丝丝讥讽味道,没有一向的从容娴静、端庄大方。
事实上她对慈航静斋的尼姑们实在好感欠奉,今天师妃暄的这副装束更予她虚伪做作的感觉,既是尼姑,又何必蓄发?“红颜祸水”四字冠在这女人的头上是再恰当不过。
师妃暄对此见怪不怪,花容恬静无波,显然两人前次会面便多半是这情景,澄明清澈又深不见底的眸神往她看来,淡然道:“李姑娘对敝斋似是有些误会?”
李秀宁大模大样地像个男子般坐下,靠在椅背上,叹道:“小女子何德何能,怎敢对天下景仰的正道领袖心有微辞?”
师妃暄一对秀眸射出复杂的神色,幽幽浅叹,道:“自相识以来,李姑娘对妃暄便是这般态度,令人好生困惑。”
李秀宁微怔,唇角飘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这几日来让她烦心的事多了,好像自己脾气确是渐长了,浑如换了个人似的。可这些秘辛实在难以启齿,不足为外人道。
“今日邀姑娘来,实是有桩异事想请姑娘解释一二。”师妃暄见她不接话,便说到今天的正题。
端起茶杯,李秀宁自然知道定是关于阀内的事情,不由苦笑道:“如今阀内有父亲与二哥主事,妃暄你何必来寻我这个闲人?”
今次李阀兴兵仓促,但诡异的是一路居然顺风顺水,势如破竹,几乎没有遭到什么有效的抵抗。她亲自训练的娘子军也没有派上多大用场。现在上党、长平、河内诸郡未平,李渊长子李建成负责这一带的安抚与平定工作,幼子李元吉留守太原,所以城中主事的是李渊与李世民父子二人。
师妃暄听她口风立改,称她为“妃暄”,平静无波的心湖居然泛起了丝波澜。对李秀宁心事有所了解的她当然明白这是为什么,不由得心神一凛,看来自己对人世间的一切情感仍未能看破。垂下螓首,默诵法诀,平复下心态,缓缓道:“秀宁可知贵阀近日来与魔门妖人连连勾结?”
李秀宁品口香茗,并无震惊之色,轻柔道:“与魔门勾结联手对付明宗越的似乎正是贵派吧?”
师妃暄一震往她瞧去。
李秀宁像说了件微不足道的事般,将清茶咽下,神情坦率自然地迎上她的目光,微笑道:“妃暄为何这般看我?”
师妃暄坦然道:“妃暄自出道以来少有遇见如秀宁这般率真的人。”心中却补充道:“你心中一直想着的那凌风也算是一人。”
诚如李秀宁所言,纵是静斋与魔门有过联手之举,江湖上也没有人敢非议此事,遑论当着静斋传人的面如此不留情面地直陈。讲究以心御剑的仙子对人世间的虚伪奉承感到的不是地位超然的飘然,而是有种淡淡的反感。李秀宁此言给她一种真诚的新鲜味儿,让她忍不住涌起股结交的欲望。
“好茶!”李秀宁赞道,表情却没有丝毫赞赏的意思,而是要静听师妃暄下文,她能想到的,师妃暄定也可以想到,定有她所不知的原因。
师妃暄沉吟道:“此次魔帅赵德言随突厥武士南下,间接联合了天君席应等魔门凶人,以求帮助贵阀破城。我们各方面集体影响逼迫明宗越打开了杨公宝库,使得圣舍利提前面世。此后,为争夺舍利一事双方已彻底反目。昨晨明宗越为宁真人所败,现如今不知所踪,与敝斋勾结魔门应无多少关系吧?”
她一件件地细讲李阀一路西来双方合作的项目,自有其深意。
李秀宁放下茶杯,美目瞥往窗外暗沉的夜空,轻轻道:“妃暄又何苦瞒我,明宗越此时不正被你们逼到皇宫中了吗?”
师妃暄明眸射出智慧的光芒,深邃动人,洒然道:“秀宁是否相信,此事与敝斋无半点关系?”显示其确实知道明宗越的具体行踪。
静斋的这份情报迅捷实是骇人听闻。
她随即又道:“祝玉妍与家师两败俱伤后,敝斋并没有安排旁人劫杀。可实际情形是她竟出现在皇宫中,成为贵阀对付明宗越的诱饵。”
李秀宁娇躯轻颤,回过头来,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道:“妃暄且说。”
她自父兄处得到消息,明宗越先是为魔门暗算,后又对上宁道奇,身受重伤。今晚宫中又布下天罗地网等他露面,经先入为主的想法,自是认为这是慈航静斋与魔门双方面的阴谋,对师妃暄当然不待见。
正邪勾结,不择手段地对付一个人,这就是所谓的正道?
现在听师妃暄详讲,隐隐觉得李阀正落入一桩巨大的圈套中。
既然后期静斋未与魔门合作,那么父亲怎么会得知明宗越受伤的情况?他怎会有信心明宗越一定会到皇宫而布置好一切?祝玉妍又怎么会落到他们手里呢?背后一直是谁在推动?环环相扣的计划的制定者是谁?他抱有何种目的?
她自不相信那会是巧合。那么魔帅赵德言该不会有这么大能耐吧?会是邪王石之轩吗?还是说另有其人?
她正思索间,只听得师妃暄檀口轻吐道:“听说秀宁你的三哥……”
“三哥?”
李秀宁立时想起那道神态漠然的身影,美目现出令人费解的凄迷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