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玉遥遥向赵德言一拱手,随后一步一步朝凌风这桌走来。
此人年在二十五、六间,头扎英雄髻,身穿武服,外加一件皮背心,样貌俊俏,肩头挂着一对飞挝,颇有点公子哥儿的味儿,乍看又似弱不禁风。
他是毕玄的次徒,在中原名声不显,但单凭他师尊的名号就没人敢小觑于他。不过,自他的倒霉师兄颜回风不幸地死在马贼跋锋寒的手里,他便四处围捕老跋,名为师兄报仇,其实借机为突厥铲除异己,把大草原搅得天翻地覆,所以塞外各族不知他尊姓大名的倒不多。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肩上挂着的飞挝处,这种奇门兵器江湖上罕有人使用,两挝形如鹰爪,中间系以丈许长的细索,一看便知极难操控。
拓跋玉转过头来向他们瞩目示意,烈瑕等无不生出奇异的感觉,似是对方目光中带有某种无形而有质的异力,均暗暗赞道:“果然名师出高徒。”
赵德言、许开山与莎芳却看出其中门道,不屑地想:“他比明宗越差远了。”
众人都还道拓跋玉这一转头是生性的友善,哪里知道他正受了惨烈的煎熬,不得已才扭头以便他流转玄功。他的面部表情伪装极好,但赵德言三人眼力何等厉害,均根据刻下情形猜出一二,对凌风能够教训他都大感痛快。
原来起始拓跋玉想用玄妙的步法靠近凌风,岂料凌风给他来个下马威,短短几十步内的空间忽然变得黏黏稠稠,他就像置身泥潭,每迈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体内真气如被抽水机压榨,几个呼吸间就快干涸,心中惊骇前所未有,看来昨夜大兴天象大变的消息果然不假。
但他亦非简单人物,默运毕玄所授功诀,当他回过头时,眉心发出一道璀璨的金光,立即压力大减,趁着凌风惊愕的刹那抢身坐到了凌风与婠婠中间的椅上,灯笼放在地上,裏面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
凌风失算一招,自不会再没脸皮地纠缠,微笑道:“天眼通?”
他看的分明,拓跋玉本来就要不支,但一股气劲自丹田上游至气海,顿了一瞬后依循某一路线直冲眉心泥丸宫,继而生出强大的力量化解了他的空间封锁。
他对人体各种构造可以说非常了解了,哪个部位最脆弱,哪个穴位有什么作用,便是后世最先进的医生与杀手也未必能及得上他,但对泥丸宫这个藏神的上丹田仍然一知半解,毕竟太神秘了。他判断泥丸宫多半就是西方所说的松果体。
松果体似乎是人类退化的第三只眼,依托人脑百会穴之下,双眉之间,印堂之后深处,道家言天眼,佛家言识海!炼气有成者每日以气温养之,久而能视人身之气,人有五脏六腑,各属五行,开窍于五官,气华于面,因此能望其表而知其里,气机交感,因此能望其色而断其病。
凌风习武日久,知道世间武者的修炼无非练气与养神二途,练气是将真气储备到丹田或膻中,养神则是锤炼心神,明心见性,多为佛家修炼的法门。
神气相连,密不可分,天下人几乎都是以神炼气,炼神的同时自然有真气生成。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和尚每日参禅打坐,根本不运气,但武功却不会落下。唯有凌风所修的《道心种魔大法》独辟蹊径,走的是以气炼神的路子,借真气在各窍穴间游走激荡,产生强大的精神力,储存在识海中。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段,让凌风想上几辈子也不会明白。
神与气之间之所以能有如此隐秘的联系,除了窍穴组合的妙用外,泥丸宫也占据重要的位置,今日凌风终于从拓跋玉身上见识到它蕴含的神奇力量!
以前凌风运用识海的精神力对敌,仅仅是利用它来沟通天地元气,与常人运用真气来鼓荡元气区别不大,谈不上有什么优势,不然当他面对宁道奇时也不至于一败涂地了。而刚才拓跋玉运用天眼时,丝毫没有元气波动,完全是泥丸宫本身的力量,这为凌风打开了一条全新的思路。
拓跋玉听了“天眼通”三字,哑然失笑道:“‘天眼通者,于眼得色|界四大造清净色,是名天眼。天眼所见,自地及下地六道中众生诸物,若近若远、若覆若细诸色,无不能照。佛法身菩萨清净天眼一切离欲,五通凡夫所不能得,声闻辟支佛亦所不得。所以者何?小阿罗汉小用心见一千世界,大用心见二千世界;大阿罗汉小用心见二千世界,大用心见三千世界;辟支佛亦尔。是名天眼通。’小子何德何能,能练就此神通?”
凌风听他叽里呱啦扯了一串话,每个字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就晕乎,向婠婠传音道:“这家伙说的什么?”
婠婠扑哧一笑,心知拓跋玉引用了几句鸠摩罗什翻译的《大智度论》,意在避实就虚,以免凌风追问这门功诀,这些却无需她多言,传音道:“你只要知道他在解释佛家天眼通的由来就行了。”
凌风讪讪作罢,对拓跋玉这个卖弄学问的小白脸不爽起来,你堂堂毕玄高足不好好练功,背哪门子佛经啊?
待要瞪他一眼,只见他垂下脑袋,剧烈喘息起来,先是不解,后瞥见婠婠这才明白过来,美人一笑,倾国倾城,但在拓跋玉看来可不是时候,他精神与真气双重消耗,根本无法抗拒婠婠的魅力,只能用这种方式来逃脱她的影响。
凌风不为已甚,突然正色问道:“你们一行二十一骑,除了你们师兄妹与毕玄亲自训练的塞北十八骠骑,还有一人,他是谁?”
拓跋玉尚未回答,一阵娇笑自屋外传来,倏忽间后左方大窗处多了一位头戴垂以珠翠的帷帽,身穿宽大罩袍罗,裙下却露出一对赤足的少女。她悠闲地倚坐破窗,一足踏在窗台上,另一足垂了下来,摇摇晃晃的,好不写意。
凌风看了看被她踢烂的窗户,不由为酒楼老板心疼起来,小女娃给毕玄惯坏了,不走寻常路啊。
此女长得非常娇俏,瓜子口脸,两颧各有一堆像星星般的小斑点,予人俏皮野泼的感觉。秀目长而媚,乌灵灵的眼睛充满不驯的野性,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凌风,似乎其它人都并不存在般。
她的手上正把玩着一造型奇特的腰刀,这种刀在突厥人中非常流行,最利马战,刀型微弯,前锐后斜,没有护手,刀柄处扎着布条,自刀起平铲平削,刀刃平磨无坑,由于刃身只有寸许阔,故极为尖利。而此女手上的腰刀显是极品,在大厅灯光的掩映下,熠熠生辉,寒光浸浸。
拓跋玉苦笑道:“这位是在下师妹淳于薇,一向被师尊宠纵惯了,请会主勿要见怪。”这才回答凌风问题道:“余下一人是师尊的亲弟墩欲谷。明会主此问何意?”
凌风笑道:“原来是武尊亲弟,那么本座就卖毕玄的面子,饶他一命好了。”
他的眉眼都在笑,但整个大厅忽如六月飞霜,冷冽逼人,任谁都知这是他即将发火的征兆。问题在于没人知道墩欲谷犯了什么浑,竟然惹到这煞星的头上来。
赵德言身为突厥国师,与墩欲谷共事,关系菲浅,但终是酒肉之交,连开口的意愿也没有,这当然是他被凌风打怕了,不可与之为敌的念头在他心窝里深深扎下了根。
拓跋玉头上冷汗直流,正要问明原委,不想淳于薇小嘴一撅,不悦道:“你这人好没眼力,凭你也敢得罪我师尊吗?哼,师叔已得师尊八分真传,岂是你应付得了的?难道中土尽是你这种夜郎自大之徒吗?难怪杨广会不自量力远征高丽。”
砰!拓跋玉直接从椅上摔落到地上,恨不得能够当场晕过去,心裏早把他这个向来疼爱的师妹骂了一百遍一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