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夜,月如银盘,寒辉澄澈。
荣姣姣冷冷道:“凡事都要看开些。杨广得位已有十余年,纵然将天下败尽,也轮不到你做皇帝。你一无财,二无权,只是个小小的刺客,还做哪门子皇帝梦?当今天下形势已逐渐明了,不外是天下会与天门之争,这两个庞然大物,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你招惹得起的。”
杨虚彦在方才刹那间就将这些思虑百遍,将那份执念一旦放下,不再懊恼,便觉河风是如此凉爽而纯净。心思清明,问道:“我拜到少林门下对你有什么好处?”
荣姣姣头也不回,若无其事地道:“我只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在她嘴裏,杀人似乎如吃饭喝水一样正常。
杨虚彦叹道:“你不是投靠天门了吗?怎么还需要我这废物之助?”
很显然,她这回要杀的人并不是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荣姣姣做个深呼吸,道:“尊主图谋深远,未必肯让我杀那人。”
杨虚彦起了兴趣,道:“你要杀谁?”
荣姣姣檀口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道:“杨广。”
杨虚彦没有惊骇,只有好奇道:“我与杨广有血海深仇,要杀他天经地义,你杀他却是为了什么?”
荣姣姣黯然道:“杨广灭你满门,我又如何不是?”
杨虚彦恍然道:“原来你不是辟尘老道的女儿。杨广虽然昏庸无道,但真的屠戮满门的事情做的还不算多。你是哪家的?”
“李家。”
荣姣姣闭上一双媚眼,眼角一丝泪线不经意地划落。
杨虚彦瞳孔骤缩,重复道:“李家?”
荣姣姣美艳亮丽的月容上梨花带雨,海棠含泪,泪水沾湿了她那双弯如新月的蛾眉,美目之中蕴含着一种坚定,道:“不错。是李家。我就是李敏的女儿!”
杨虚彦对此确是料想不到,神色古怪地道:“你母亲是宇文娥英?”
宇文娥英是北周宣帝的女儿,其生母就是杨丽华,如今的静斋之主梵清惠。宇文娥英长大后嫁入当时恩宠无边的李阀,她的丈夫是前李阀之主“明公”李穆的孙子——李敏。
李穆一门曾经富贵到让人艳羡,连正在吃奶的孩子都授予五品官,一门上下五品以上的官多达一百余人。可就在前年大业十一年,李穆去世的第十九个年头,杨广突然下令将之满门抄斩,原因是李浑、李敏被控告谋反,叔侄二人曾计划在杨广渡辽河时率领李氏子弟攻击皇帝御营,事成之后由李敏当皇帝,而这一纸揭发状正是宇文娥英所书。
当然,宇文娥英所谓的告密却是被诳的。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近来一直流传着一句谶语:“杨花落,李花开”。杨广征伐辽东时,有术士伽陀曾进言:“当有李氏应为天子,建议尽诛海内李氏”。又据说旧时文帝杨坚做过一个很奇怪的梦,曾经做梦长安城被洪水淹没了,醒来后吓出了一身冷汗,所以就有了在原长安城边上另选新址建大兴城的举动。
宇文述与李浑不睦,便将此梦与谶语、人名联系了起来,自然而然地,姓李的、名字里又带水的就成了首要怀疑的对象,而李穆的孙子李敏乳名叫洪儿,李穆的儿子李浑名字里带水,当时正担任右骁衞(天子十六禁军第九军)大将军(正三品),位高权重,位置敏感,符合流言,皇帝猜忌,几个条件都符合,便诬告李氏谋反,将李浑、李敏全部下狱。
案问数日却找不到谋反的证据,宇文述动员宇文娥英“大义灭亲”:“你是当今圣上的外甥女,只要坦白,还愁没有好日子过,嫁不到好人家吗?李敏、李浑,名字在图谶上出现,是必死无疑。你应该力求自保,若检举有功,不会定你的罪。”就这几句话,宇文娥英被所谓的尊长宇文述给忽悠晕了,糊里糊涂的按着宇文述所教上表杨广,说李敏等谋反。
结果,李浑、李敏等三十二人被杀,宇文娥英也没能独存,几个月后被杨广“赐鸩”。
此事在洛阳被传为笑柄,谁想得到杨坚的亲外孙女竟会愚蠢如斯?荣姣姣当时也是看笑话的人之一,那时她又怎想得到她居然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想想宇文娥英这一辈子也挺可怜的,有一个爹,是暴君(宇文赟);有一个姥爷,是野心家(杨坚);有一个舅舅,是六亲不认(杨广);有一个丈夫,名字起错了(李敏乳名洪儿);有一个长辈,却是个忽悠(宇文述一家侍奉北周宇文泰,随主人姓了宇文,按照辈分,宇文述是宇文娥英的长辈)……
荣姣姣当然知道杨虚彦心裏在想什么,道:“嗯。我原名李无瑕,嘿!无瑕,好一个无瑕!辟尘老贼阴错阳差救我一命,却毁我一生,我本恨他百倍,现在想来要多谢他了。不然李家的血海深仇岂不无人来报了?”
杨虚彦抚掌大笑道:“有趣!有趣!算起来,杨广是我叔父,是你母亲的舅父,可你我二人都要杀他,欲食其肉,寝其皮而后快,真是有趣!”
荣姣姣默然不语。
杨虚彦忽道:“你是最近才恢复的记忆吧?换作是从前的你,就算全家被人杀光,你也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复雠之念。”
魔门教导门人自私自利,恩怨是非观念淡薄,一切以利益至上,这是人所共知,决没有冒着生命危险做力所不及之事的道理。
荣姣姣拭去泪痕,道:“八岁那年我的记忆被人用秘法封存,心志不失,却从不知自己是谁。日前我被烈瑕打落水中,恰好触及那段记忆。”
杨虚彦叹道:“你有什么把握可让我有能力帮到你?”
进少林门庭是一道坎,习得高深武功又是一道坎,这武功适不适合自己,能不能练成更是一道坎。习武不比其他,捷径只在传说中,他能有今日的成就不知是多少辛勤汗水积累而成,世上能牛如凌风的只有一个。
杨虚彦缺的是机缘,是气运。
荣姣姣沉默半晌,缓缓转过娇躯,对上杨虚彦的目光道:“我会让昙宗传你少林至高无上的武学宝典《洗髓经》。”
杨虚彦喃喃道:“《洗髓经》?”心潮澎湃,难道练成《洗髓经》就可以拥有昙宗那般毁天灭地的力量了吗?
荣姣姣笑道:“你可是心动了?”
杨虚彦沉声道:“昙宗与你是什么关系?”
若没有关系,她为何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认为让昙宗传授功夫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荣姣姣淡淡道:“我自有我的秘密。你只需照做就是了。我保你不出三月,武功就会有翻天覆地的进步。”
杨虚彦悠然神往,不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