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主解晖人称“武林判官”,在江湖上向与结拜义兄“天刀”宋缺齐名,在巴蜀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
李淳风通过吊桥,敞开的堡门早有人恭候,是个衣服华丽的锦衣大汉,年纪四十许间,听来者报上姓名,自我介绍为堡中管家方益民后,道:“道长大驾光临,实是我独尊堡的荣幸,请这边走。”
入门处是一座石砌照壁,绕过照壁是一座高大的石牌坊,上书“忠信礼义”四个大字,接通一条笔直的石铺通路,两旁植有苍松翠柏,房舍藏在林木之间,景色幽深。
对身边这个年纪轻轻,仅有二十许的少年,方益民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微笑道:“我们堡主今早方知道长光临成都,故着方某在此专候。”
李淳风淡淡道:“贵堡主客气了。淳风不过是侥幸拜得一位名师罢了。”
方益民领他经过一道横跨自西北逶迤流来的清溪上的石桥,见前方位于独尊堡正中的建筑组群楼阁峥嵘,斗拱飞担,画栋雕梁。尤其是主堂石阶下各蹲一座威武生动高达一丈的巨型石狮,更给主堂抹上浓厚的神秘和威严。
堂前有人。
此人额高鼻挺,肤色黜黑,神情倔傲冷漠,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威震八方的霸道气势。他的身上没佩任何兵器,不过谁也不敢怀疑他具有凌厉的杀伤力。
解晖!
李淳风淡然自若道:“淳风见过解堡主。堡主于百忙中仍肯抽空见我这个未成气候的小子后辈,是淳风的荣幸。”
解晖哈哈笑道:“道长谦虚了。袁真人的高足,天底下谁人敢小视?解某闻说道长莅临,不胜喜之。快!请到内堂入座。”
寒暄一番,宾主相宜,你称我一声“世叔”,我叫你一句“世侄”,气氛融洽。
解晖看出李淳风性子冷淡,但非是不识趣的俗人,给足自己面子,心中欢喜,道:“袁真人近来可好?”
李淳风道:“家师天劫在即,不便亲至,故遣淳风入蜀赠君一言。”
解晖捻髯道:“世侄请说。”
李淳风道:“日月照龙舟,淮南逆水流,扫尽杨花落,天子季无头。”
解晖稍作思索,沉吟道:“袁真人名满天下,算无遗策,老夫本不该怀疑,但这四句谶语与一直流传的童谣‘杨花落,李花开,桃李子,有天下’,似有异曲同工之意。李密败亡,李阀还有机会吗?”
李淳风道:“天意如何,淳风不敢妄言。近年有民谣《桃李章》曰: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据说有人从中预言三件事。一,桃与逃偕音,逃亡的李姓之人,会得天下。二,皇帝与皇后,迷转于扬州,不得返都。三,‘勿浪语,谁道许’,是‘密’的意思。故李密为天命所归,必主干坤。结果李密亡于洛阳,四面楚歌的李阀却安稳如山,虎据关中。故另有一解,逃与陶亦是同音,陶者,唐也,唐公李渊或为应命之人。”
原来两日前巴蜀轰传一则消息,可谓举国震动,李阀西破薛举的西秦军,解了大兴之围,东与窦建德的长乐军达成和议,只余北面进犯太原的刘武周为敌,具体情形尚不得而知,但李阀咸鱼翻身已是不争的事实。
李淳风所说陶唐,有个典故。陶唐是上古时期尧帝的别名(尧是帝喾的次子,也就是黄帝的玄孙。他最初封在“陶”,后来又徙到“唐”,所以才称为陶唐氏)。唐尧虞舜的说法就是这么来的。
李渊世袭唐公,如今割据一方,这点倒说的过去。杨广夫妻正困于江都,应了第二句。就是那民谣的第三句有点不知所云。
陪座的方益民道:“又有民谣说,‘李子结实并天下,杨主虚花无根基’,正是李氏当为天子之兆。故两年前方士安伽陀劝昏君尽诛宇内李氏,杨广虽没有采纳,却在不久诬称李阀阀主李浑谋反,杀了三十二口,其余流放岭南,这才使李渊捡个便宜。目下李密之子李天凡执掌瓦岗,不思进取,反欲谋算飞马牧场,不想赔掉老丈人翟让的性命,内部乱作一团,难成气候。反观李渊西进关中,旬日下城,虽有短暂挫折,却在击破薛举后奠定收取陇右、巩固后方的基础,可见正是有大气运者。”
解晖满含深意地瞥了跟随他多年的大管家一眼,喝口茶道:“世侄此行莫不是要为李阀做说客?”
李淳风否认道:“小侄只为袁师传话而已,别无他意。天道运转,自有定数。我等泄露天机已是罪过,哪敢再参与凡尘之事?袁师慈悲为怀,不忍巴蜀生灵涂炭,陷入无边战乱,这才吩咐淳风来见世叔。”
解晖道:“袁真人大德,解某铭感五内,定会牢记于心,不敢或忘,为巴蜀百姓的福祉尽自己的一份力。益民,带世侄用斋!”
李淳风起身道:“不敢劳烦世叔,淳风尚有他事,这就告辞!”
解晖佯作不悦道:“世侄可是嫌弃老夫招待不周吗?”
李淳风苦笑道:“世叔误会了。淳风实有约会在身,不便久留。”
解晖神色一动,笑道:“不知约会的对象可是佳人?”
李淳风老实答道:“是静斋的师仙子。”
解晖投他个暧昧的眼神,道:“既是佳人有约,老夫就不挽留了。我送世侄一程!”
李淳风推脱不过,只能随他,于堡外依依惜别。
待李淳风走远,方益民道:“堡主——”
解晖打断他道:“益民,你追随我多少年了?”
方益民道:“十九年零五个月又七天。”
解晖一怔,道:“你记得倒清楚。”
方益民道:“堡主的救命之恩,益民永不敢忘。”
解晖道:“我从未问过你为何遭人追杀,对吗?”
方益民道:“多谢堡主对益民的信任。”
能任用一个底细不明的人,并使之独掌管家大权,这需要何等的气魄?这种用人不疑的信任,比知遇之恩更令人感动莫名。
解晖叹道:“你与李阀有旧?”
方益民下跪道:“请恕益民欺瞒,我本姓李,是唐国公府上一个下人,因见到不该见到的事情,方险遭灭口,直到堡主在剑阁救下我的性命。”
解晖奇道:“既是如此,你怎会仍念旧主之恩?”
方益民道:“欲杀益民的,不是唐公,而是当时的秦王杨俊。”
解晖两眼望向愈发阴沉的天空,喃喃重复道:“杨俊!”
华发渐生的他不由想起年轻时的激|情岁月,想起了梵清惠,想起了结拜大哥“胖贾”安隆,也想起了三弟!
当然,更因之想起了近日根本不愿想起的另一位把兄,对他恩重如山的天下第一用刀好手,天刀宋缺!
宋缺来了成都,为何不见自己?那夜在大石寺,他分明已经看穿自己藏身在塔顶!
“他对我有了戒心?”
解晖拳头握紧,青筋暴突,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