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想,“什么是江湖?都说江湖是个大染缸,但几个月的工夫就可使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吗?”
徐子陵心中绞痛。
旁边的幸容没有注意到他的思绪变化,叹道:“扬一益二,若论全国贸易,始终是我们的扬州居首,否则我们竹花帮就不能成为南方巴陵帮外的另一大帮。”说到这裏,才猛然想起什么巴陵帮、竹花帮,今后都是过眼云烟、明日黄花了。
扬是扬州,益是益州,即四川蜀郡。
扬州江都等若中原的洛阳,是通汇各地的水陆枢纽,尤其水路方面,处于运河与长江的交汇点,又是长江的出海海岸,其地理的优越性可以想象。陆路方面,扬州乃东达山东、西至四川、南延湖广的驿路大站。
各方面结合起来,使她成为海、陆、河的枢纽要地,南北水陆转运的中心。自隋以来,大量的米盐、布帛经此北运供应中原与冀陕地区。而她本身亦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庞大城市,主要经营的货物有珠宝、盐运、木材、锦缎、铜器等。
像长江这种汇集天下水道的大河,谁也没有能力完全又或长期封锁。要把扬州重重围困,更非易事。所以杜伏威在攻克历阳后,声势达到巅峰,却没有冲动地围攻扬州。今时天下会如日中天,基本上一统南方,但在八月十五中秋前尚无占据这座杨广避难都城的计划。
此时临近的李子通、沈法兴,靠北的王薄、徐圆朗等迫于形势,全部宣布向天下会投诚,只是天下会还没有时间收编他们部队。沈落雁下达命令,让李子通与沈法兴蚕蚀扬州周边城镇,做出攻城的态势,迫使其内部混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好。
扬州是由衙城和罗城两城合组而成,城池连贯蜀岗上下。
衙城是皇宫所在,也是总管府和其他官衙集中地,相当于东都洛阳的皇城,位处蜀岗之上,易守难攻。
在衙城之下扩展的商业和民居的地区为罗城,就在这长方形的城池内,聚居近二十万人,其数之众,乃南方诸城之冠。
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
罗城南北十一里,东西七里,周四十里。徐子陵和寇仲揉集了奋斗和艰难的珍贵童年岁月,就在这方圆八十里许的城内渡过。
另一边的桂锡良见徐子陵眼露奇异神色,还以为他因不见有围城兵马而奇怪,解释道:“江都三面临江海,港口深阔,要围城谈何容易?兼之另一大城锺离还控制在隋室手中,布有重兵,可不时从水道偷袭围城敌人,所以要想拿下扬州,非从内部渗透,制造内乱不可。不过杨广那昏君自知时日无多,曾对左右言道:大好头颅,谁来取之?即使我们要兵不血刃取城,亦非妄想。”
幸容和桂锡良是寇仲和徐子陵儿时的好友,当年都在竹花帮的外围讨生活,曾一起跟另一帮混混火并过好几趟,虽然都以败北收场,但几人关系不错。
竹花帮位列十帮八会之一,是江都城最大的地下势力,组织非常严密,帮主之下,设有军师一名,接着就是“风、晴、雨、露”四堂,统领下面的舵主、香主和众帮众。桂锡良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成为帮主殷开山的关门弟子,还当了个香主,不过他的运气仅止于此,两月前殷开山被杀,他在帮中地位就开始尴尬起来。
殷开山的死颇有戏剧性,说好听点是个爷们儿,说难听点就是个蠢蛋——他是为女人而死的。
女人是祸水,有时这祸水会让男人冲冠一怒,头脑发热,做出许多不理智的事情来,比如说向绝非一个等级的人物叫板。殷开山有很多女人,但最喜欢的一个是天香楼的名妓玉玲姑娘。可惜玉玲因为艳名远播,不幸地被杨广下旨召她入宫,殷开山勃然大怒,哪肯失了男人面子,结果胳膊拧不过大腿,冒死把玉玲送离扬州,自个儿给官府逮着处死。
从此竹花帮处处遭受打压,在江都没法混下去了,经军师邵令周的建议,部分帮众乘机占据了江阴做为地盘。他们紧急召开三年一度的竹林大会来推选新任帮主,没想到被徐子陵横插一杠,一人一剑闯到会场,逼迫他们加入天下会。
竹花帮说起来是个大帮会,帮中弟子的数目虽比不得后世的丐帮,但也相当可观了,不过有个致命弱点,那就是帮中没有几个能上了台面的顶级高手,在殷开山死后更是一盘散沙,所以一遇上已到先天境界的徐子陵,一下子全怂了,唯有邵令周据理力争,要求徐子陵为前帮主报仇。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徐子陵想了想就答应了。邵令周为表诚意,特地献上独生爱女,徐子陵欣然接受,一夜销魂,不在话下。
江都城内的竹花帮弟子大多逃散,真正的可战之力只有百余人。其实徐子陵也不指望他们能上阵杀敌,与官军拼个你死我活,这些人的作用就是打探一些消息罢了。
今趟他的主要任务不是刺杀昏君,而是为凌风探路。
由于战火又起,城外码头处远不及以往千帆并列、帆樯蔽天的景象,但亦靠泊了百艘以上的大小船只,似乎要趁这短暂的和平时光,狠做买卖。
他们的船缓缓靠岸,来迎的有萧环和十多名汉子,都是天下会中精明能干的好手。
风帆终于泊岸,萧环首先登船,带点无奈的语调向徐子陵道:“昏君有旨,所有抵江都的船只,都要彻查人货,验证无误后,始可入城。”
徐子陵知道她在故意开玩笑,微笑道:“萧大姐主管宫中内务,领我们几个混进去还不是小菜一碟?”
萧环笑骂道:“我最多只是负责一些宫中的物品采办罢了,怎么经你小子嘴裏一说就成大内总管了?给抢了饭碗,韦怜香那老太监还不扒了我的皮?”
她原是巴陵帮放在宫内的眼线,一向打点皇宫众妃的日用所需,对宫中形势了如指掌。因为凌风的江都之行已是势在必行,沈落雁就又把她派回扬州做起了本职工作。
徐子陵神色一动,道:“韦公公武功很厉害吗?”
萧环正容道:“你可千万勿要小视他。据说他的武功是文帝杨坚亲手训练出来的,负起保护杨坚的重责。坦白说,横看竖看我都不觉得他有何特别之处,但光是这种真人不露相的本领,足可令人感到他的深不可测。我有一万个理由相信,他就是宫中武功最强的太监头子。”
徐子陵点头道:“大姐交待的,我自然省得。”
幸容插嘴道:“陵少难得故地重游,咱们不妨先到天香楼吃顿酒如何?”
桂锡良连声附和,道:“听说玉玲夫人走后,天香楼又来了两位才女,荆曼和尤杏两位姑娘并称‘天香双绝’,艳盖江都,等闲人想见她们一面都不容易。未听过她们弹琴唱歌的都不算来过扬州。今晚让我带你去见识一下。”
萧环翻个白眼道:“你们这几个色胚,到底是来办正事的还是来玩婊子的?要不要老娘亲自招待你们,称称你们的斤两?”
徐子陵俊脸一红,还待要说什么,桂锡良和幸容吹个口哨,一左一右,勾肩搭背地把他揽上,开始向萧环告辞了。
萧环看着三人的背影,轻叹了口气,“年轻就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