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缱绻。
当夜色渐渐降临,宇文府却仿佛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灯烛将一处处庭院照得辉煌如昼,笙歌在一座座亭台间回荡不绝,那美酒佳肴的浓香,妖童舞姬的魅影,更是将这一切熏染得奢丽绮靡,如梦如幻。
这样的夜晚,适合欢宴,适合歌舞,适合醉生梦死,当然也适合幽会密谋,杀人灭口。
在宇文府书房的房梁上,凌云就悄然扣紧了手里的短剑。
这是他们踏进宇文府之后的第七天,这几天里,何潘仁已不动声色地混熟了半个宇文府,也混进了府里的大小宴席,不过直到今天晚上,他才总算等来了宇文化及单独召见的消息……
然而此刻坐在书房案几后面的人,却并不是身量臃肿的大将军宇文化及,而是他那个人人畏惧的弟弟,如今的将作大监宇文智及。
一年多不见,他整个人看去似乎愈发阴郁了,一双眼睛几乎已全部陷进眉弓下的阴影里,打量着人的时候,目光就如洞穴里伺机而动的野兽,足以令人不寒而栗。更让人心惊的是,此时他的阴郁里还压抑着一种更深更冷的东西——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杀气。
站在宇文智及面前的何潘仁却仿佛一无所觉,只是笑着行了个礼:“原来是大监要见小人。”
宇文智及依旧冷冷地打量着他,直到何潘仁露出了不安之色,才嗤笑了一声:“怎么,你以为是我家兄长上鈎了?”
凌云心头不由微凛,何潘仁也诧异地抬起头来:“大监此言何意?”
宇文智及的神色愈发冷峭:“你这几日削尖了脑袋上蹿下跳,把你那点歪门邪道的本事宣扬得满府皆知,不就是在打着我家兄长的主意么?”
何潘仁沉默片刻,苦笑着叹了口气:“大监英明,如今局势动荡,盗匪横行,行商日益艰难,小人的确有投效大将军之意……”
宇文智及嘲讽地打断了他:“什么盗匪横行?你们,不就是盗匪么!”
凌云心口砰地一震,何潘仁更是明显地怔住了,片刻后才笑道:“大监莫要吓唬小人,小人虽是行商,却不敢做这杀头的买卖。”
宇文智及点了点头:“巧言令色,难怪能骗过这么多人!不过想在我这裏蒙混过关,你还是乘早打消这主意的好。我也懒得跟你啰嗦了,说吧,你这么处心积虑接近我家兄长,到底想做什么?是想谋夺我宇文家的产业,还是想拿我们做跳板……要去图谋不轨?”
凌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这一刻,她心裏清楚地映现出了书房内外的布局:门外那十几名宇文家的护衞已把整座院子守了个严严实实,而在宇文智及身后,还有一名高手如阴影般隐身在帘幕当中……她能无声无息地同时杀了他和宇文智及么?但在下一刻,她心裏又突然一动:不对!
房梁下的何潘仁果然已退后一步,惶然摆手:“大监误会了!小人万万不敢……”
对着宇文智及阴冷的目光,他到底没能辩解下去,嗫喏半晌,还是再次抚胸行礼:“大监明鉴,小人万里奔波,从来只为求财,一路上为了顺利过关,的确难免跟盗匪们做做买卖,套套交情,但若说我就是盗匪,来江都就是为行不轨之事,大监当真是……高看小人了!”
“大监请想,小的不过是个毫无根基的胡人,贵府的产业岂是我等能够觊觎的?至于别的什么不轨,我这小小商贾,又要图它来作甚?难不成还能从里头得到多大的好处?这种赔本的买卖,小人是断然不会去做的!”
抬头看着宇文智及,他诚恳道:“大监放心,外头局势如此,江都又缺米断粮,小人走投无路,如今的确是诚心投靠贵府,大监若能给小人和兄弟们一个容身之地,无论大监有何吩咐,小的自是万死不辞!”
宇文智及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何潘仁的神色自是愈发忐忑,额角上也渐渐有汗珠滚出,就在他终于忍不住要开口之时,宇文智及却“呵”的一声笑了出来:“都说你们胡商天生便是口齿含蜜,巧舌如簧,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