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叹息的声音极轻,却仿佛蕴含了说不尽的惆怅感伤。
凌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来人一身文士打扮,容貌也颇为不俗,头上裹着一方薄薄的黑色葛巾,脚下是一双沾满尘土的青色布鞋,短袍竹杖,质朴无华,却自有一份高雅气度。
她不免有些意外:之前听着那扶杖而来的脚步声,她以为来的是个步履蹒跚的老者,如今看这样貌,此人显然还在盛年,那愀然不乐的神色里,甚至还带着一点少年的天真。
来人自然也瞧见凌云跟何潘仁了,目光却并未在他们身上稍作停留,只是慢慢走到亭子的扶栏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湖面上的落日,眉宇之间的怅然感慨,渐渐都化成了忧郁和苍凉。
凌云心裏一沉: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这样的眉目,这样的郁色,她不久前在南阳公主的脸上分明都看到过;更何况在这个地方,谁敢穿得这么随性不羁,谁又敢这么目中无人——除了,那位皇帝陛下!
耳边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嗡嗡作响,渐渐变成了巨大的轰鸣。凌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杨广的脖子上,或许因为穿着宽松的短袍,他的脖颈显得分外修长,白皙,脆弱,只要伸出手去,轻轻一拧……
微微闭了闭眼,她握紧拳头,断然移开了视线。
耳边的轰鸣声骤然退去,凌云这才发现,何潘仁正担心地看着自己,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还有一群内侍和宫女在杀鸡抹脖子般地对他们使着眼色,打着手势,显然是怕他们鲁莽行事,打扰了皇帝的雅兴——他们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吧,刚才差一点,只差一点点……
在心裏嘲讽地笑了笑,凌云伸手拉住何潘仁,往后退了几步。不,不是差一点,她绝不会那么做,因为她绝不会让何潘仁为这位昏君陪葬,杨广的命……还不配!
她抓着何潘仁的手不觉间加大了点力道,手上却突然一暖,却是何潘仁翻过手来,将她的整只手都包在了掌心之中。
夕阳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只留下了几道淡淡的霞光,天空依然明净,落花依然轻盈,湖面上的风景也依然优美如画,但那魔法般的瑰丽时刻终究是过去了。
杨广眷恋地深深地叹了口气,心裏虽然满是不舍,却也知道,再看下去,眼前的景色只会变得越来越黯淡,就像是……他猛地打住了思绪,转身想走,谁知站得太久腿脚发僵,举步间一个踉跄竟是差点摔倒。
之前不敢靠近的宫人们忙不迭地抢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扶住了他。杨广不耐烦地挥开了他们,自己拄着竹杖活动了一下腿脚,迈步往主殿走去,又突然转头看了下凌云与何潘仁:“你们……”
何潘仁上前两步,按照胡人的礼仪单膝跪倒:“小民何野那见过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凌云也僵硬地跟着他行了一礼。
有内侍显然很不满意,低声斥责道:“谁让你们行这蛮夷之礼的!”
杨广却是不以为意挥了挥手:“起来吧,你们就是南阳说的那两个会制香的胡人吧?她倒是越来越性急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柔和的笑意,停了片刻才问道:“对了,南阳呢?她怎么没来?”
之前为凌云何潘仁引路的宫人不知何时已回到这边,闻言忙含笑回道:“启禀陛下,公主原是想来的,不过她家小郎君……”
杨广拍拍额头笑了起来:“是了,禅师前两日说是着了凉,朕怎么给忘了?也不知如今好些了没有?”
宫人回道:“小郎君已经好了,殿下说,让他再去去病气,明后日就带他进宫来拜见陛下。”
杨广满意地点头:“那就好,朕也有些日子没见到这孩子了,阿满也一直惦记着他。”
问过了女儿,他又回头留恋地看了看身后的风景,突然扬眉问道:“你们觉得,朕这江都宫风景可还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