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并不是名扬天下的宣州紫毫,只是普普通通的兔毫笔。在好笔的人眼中,这只能算是不入流。但是,当这支笔被陈幼澜修长的手指握住时,它仿佛没来由地多了几分灵动,或许传说中的“点化”便是这个意思吧。唐人惯用笔锋较硬的小笔,陈幼澜操纵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游走,留下一长串漆黑的墨迹,正是极为清秀的小楷,整整齐齐的,看上去赏心又悦目。李信边看边点了点头。陈幼澜并没有像那个老儒生一样边写边念,而是飞快地写完之后,才极其潇洒地把写了诗的纸扔给那位侍女。侍女很是为难,连忙双手抱着这张写了字的纸,仿佛抱着什么神圣的东西,一路小跑着回到胡大娘身边,想要把纸交给她。然而胡大娘却也对这张写了字的纸避如蛇蝎。好在她惯在风月场里厮混,脸皮早就练得比铜墙厚,劈头盖脸地便骂那位侍女道:“拿给我干什么?不知道我不识字?故意要落我胡大娘的脸?还不快拿给秀秀姑娘念!”侍女立即回魂一般,恍然大悟地在店内无数士子的哄笑声中跑上阁楼,小心地将陈幼澜的诗交到了秀秀手中。李信这才明白侍女为什么一接陈幼澜的诗就面露难色——既然陈幼澜自己没有念,那么侍女理所当然应该把诗念出来,但是她并不识字,所以才向胡大娘求助,然而胡大娘也不识字,所以才有了刚才这一幕。这会儿正是唐初,百姓的识字率低得可怜,一砖头扔在大街上砸死十个人,保准九个都大字不识一个,剩下一个还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丁一一,稍微复杂一点就没辙。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百姓们饭都吃不饱,哪有心思考虑读书,考虑阶级跃迁的事情呢?李信正魂飞天外,阁楼上的秀秀姑娘已经默默展开陈幼澜的大作,念了起来。事实上,早在她刚看清纸上写了什么,还未开口之时,她的眼睛就陡然亮了起来,就像黑夜里一盏跳动的灯火。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像是找到了宝物的孩童兴奋地招呼小伙伴过来一起看。她念道:“诗名《乞巧》。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话音一落,满座皆寂。在场的人都不是文盲,至少也是能作出一两首歪诗的文人学子。受天赋的限制,他们可能终其一生都写不出一首好诗,但是,他们却都至少能分辨出一首诗到底好不好。这就跟天赋没有什么关系了,只是基本功而已。很显然,陈幼澜做的是一首好诗。好到一时间在场的所有文人们都傻了,仿佛有人在他们的胸膛上开了个口子,正疯狂地往里灌柠檬汁........好吧,大唐时候其实还没有柠檬这种水果。反正,这些家伙们全酸了,酸得不得了,同时又被这首清丽逼人的诗打动着,实在没办法说出这首诗不好的话来。当然,李信相信在场这么多读书人之中,肯定还是会有那么一些不识货的人的,但想来这些人见到周围这么学子都露出这种被震惊的表情,他们应该都不敢站出来瞎哔哔了,免得遭人耻笑。“啪啪啪!”李信只好率先鼓掌,叫道,“好诗!”秦怀玉立即回过神来,赞叹地看着身旁的陈幼澜,也大呼小叫道:“好诗!好诗!陈兄果然才学过人!小弟佩服!”话倒是说得没什么问题,只是配上秦怀玉那雄壮的身材,总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违和感。这两人这么一叫唤,在场的其他人也全都跟着鼓起掌来,“好诗好诗”地叫着。醉春楼里的气氛变得很是热烈。秀秀姑娘也在阁楼上鼓掌,笑容很是灿烂。她知道,今晚这首诗如果传扬出去,这故事之中可必然少不了她的名字。到时候,她的芳名传遍长安,成为名妓自然指日可待。这是每一个妓子的终极梦想。胡大娘虽不识字,但也明白眼下发生了什么。在她醉春楼举办的七夕诗会上出了一首让所有人都赞不绝口的诗,这是老天要让醉春楼大火呀!她想着想着,眉开眼笑地跟着大家鼓掌,手都拍红了。陈幼澜坐在李信旁边,表情很是骄傲,小脸涨得通红。她先是谦逊地向在场的人拱了拱手,然后示威地看了李信一眼,道:“怎么样?还比吗?或许趁早认输,面子上还比较过得去哦!”李信抚掌大笑,道:“别急别急,我还没作呢。等我也写了再说,哪怕是歪诗,我也得胡乱写一首才好,这才算比赛嘛。”“哼。”陈幼澜哼了一声,似乎对李信竟然不肯认输,甚至还妄想着赢她这件事感到有些不满。因为这首《乞巧》而热烈起来的气氛足足持续了半刻钟才逐渐平息下去。虽然秀秀心中已经暗暗将陈幼澜这首《乞巧》点为了今晚的最佳作品,但诗会剩下的程序该走完还是要走完的,以免惹来闲言碎语,说她们醉春楼暗箱操作云云。她站在阁楼上,随意地扔下了今晚的第三颗绣球。同样装饰得极好看的绣球沿着几乎同样的轨道从阁楼上落下来,但是人们对它的反应却跟对它前两位兄弟的反应截然不同。再也没有人去争抢绣球了。每一个人都尽力把绣球推往远离自己的方向,仿佛绣球上沾着什么不好的东西。最后,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实在没办法推走绣球了,这才红着脸把绣球拿在手里。李信见状,默默地在心里骂道:“十三四岁就学人家逛青楼,还知不知道什么叫新世纪有思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四有青年?”好吧,其实从旁人的视角来看,他今年也才十七岁,并没有比他那位批判对象大多少。(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