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陈一寿那张已经刻着不少皱纹的脸显露着再也掩盖不住的冷意,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厌烦。完了。王养信的心里,已经彻底的绝望。其实,当那三个字自涵养极好的陈公口里说出来的时候,王养信便明白,自己完蛋了。即便是自己还想赖着不走,那么接下来,也会有宫的禁卫将他拖出去。他摇摇晃晃地站起,面无血色的样子,似乎还是有所不甘,可怜巴巴地又看了一眼陈一寿,却见陈一寿已经低下了头,从笔筒里取了笔,蘸墨,开始预备票拟。他便一脸委屈的样子地道:“学生……告辞……”王养信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视线还是没有离开陈一寿,他希望这时候,陈一寿能念在平日里的旧情份,突然做出挽留。可是……他失望了。陈一寿什么都没有说,依旧伏案,提笔在奏疏划划,甚至连眼睛都已经再懒得抬起来。内阁里,怎么可以容得下德行如此败坏的书吏呢?即便一个书吏伺候得再好,可当陈一寿看清了他两面三刀的嘴脸时,怎么可能还留在身边呢?这里可是枢之地啊,是维持整个大陈官僚体系运转的核心,这样的地方,一个内阁大学士是绝不容有瑕疵的人在自己身边的,莫说是王养信,算是自己的亲儿子,也断然没有可能。王养信脚步蹒跚地走了出去,心里一片苍茫,科举不成,名落孙山,原以为又找到了一条好出路,谁曾想到,而今……也都成空了。他一出来,便见有许多书吏探头探脑的。方才陈公的公房里吵得厉害,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又不敢贸然的入内,于是一个个噤若寒蝉的在外窃听,等到王养信出来,众人忙一副无事人样子,各行其是。这些平时都和王养信有一些关系的人,毕竟同一个屋檐下办公,王养信乃是兵部侍郎之子,又在陈公身边候命,在书吏之,不知多风光得意。可是现在,没有人理会王养信,一个人都没有,从前的热络寒暄不见了,以往的如沐春风也早没了踪影,有的只是冷漠,透着寒意的冷漠。一个司吏恰好与他擦身而过,王养信条件反射地想要朝他作揖,一面道:“周司吏……”他说话的功夫,那周司吏竟是直接自他身边走过去,宛若没有听见。王养信突的感觉到了天旋地转,喉头一甜,接着,一口血喷了出来。完了啊!他在眩晕之前,只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这天的下午,太阳依旧高高挂在半空,炙热的杨光洒在日渐秀美的飞鱼峰,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勇士营的操练。这操练进行得井然有序,其实陈凯之说的没错,一切……其实只是习惯的问题。这些家伙们已经习惯了早起,已经习惯了读书,自然,也已经习惯了下午的操练。早先的一个月,他们清早山,傍晚下山,再加良好的生活习惯,这使得丘八们体力增长了不少,毕竟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精力正旺,所以要调整,倒也不难。陈凯之所信奉的法则历来是即便再有钱,我也不可过于奢侈,要守住自己生活作风的底线。这种行为,说是有一点点抠门也不为过。可一旦他大方起来,绝不是因为他突然转了性子,唯一的可能是,吃了陈凯之的,占了陈凯之便宜的人,终究要将吃的、占的全部吐出来。因此,下午的操练,苛刻的程度可谓是令人发指。自然,这也少不得武先生的帮忙。他一出现,务求做到令行禁止,所有人号令统一,任何人质疑,得来的都是武先生毫不客气的体罚,而武先生和陈凯之所制定的操练之,在前期,则完全是最枯燥无味的步操,让他们在炎炎夏日里站着,让他们一遍又一遍的整队,让他们一次又一次的跑起来。这时候,这些丘八们算再迟钝,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当了。他们痛苦不堪,却发现,压根回不去了。是啊,怎么回得去呢?一群习惯了杀牛宰羊,每天吃一两斤肉的人,怎么还愿意回去吃他的黄米饭?这如孩子一样,在没有尝到糖之前,他们可以吃着无味的母ru愉快的玩耍,可一旦尝到了甜津津的滋味,便再不愿吃任何没有味道的东西了。爱干干,不干滚,少来瞎**。陈凯之露出了他的狰狞面目,回去吃你的黄米饭吧,你这辈子也这点出息。丘八们义愤填膺,不能这样啊,陈校尉,讲道理嘛。事实,陈凯之对丘八们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他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讲道理、温尔雅的朋友,可现在,陈凯之是他们的官长,已经懒得去装腔作势了。想改变,对于丘八们太难了,嘴巴养刁了,回不去了啊。不只如此,还发生了令他们感到匪夷所思的事。说那杨光,曾缺席过两天,跑路的主因,是因为他受不了这难熬的操练,足足一下午,各种粗燥的动作,动辄是因为惩罚,他受不了了,于是决定不再山,可很快,他又麻溜的滚了山来,理由很简单,他还有故事没听完,他想吃肉,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很犯贱的,竟是无论不山,都是卯时自觉的醒来,醒来再怎么的都睡不着了,然后他开始发呆,他想找人去耍钱,却发现耍钱也没什么意思,他想去找婆娘,却又发现,没有了当初的那种味道了。他变了……变得不再像自己,变得发现自己的生活和数月之前的,开始不相容起来,以前乐此不疲的事,此时却发现一丁点意思都没有了,而山的集体生活,却慢慢的开始变得令人怀念起来。于是他又了山来,山的代价,是围着后山跑三圈,最后如死狗一般的被人拖回去,等到晚,羊肉羹摆在他面前的时候,那时候,他突然热泪盈眶,整个人激动得滔滔大哭。于是,陈凯之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他变得越来越严厉,故事讲得越来越少,可经史却越讲越多,不只如此,还需这些丘八们写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三字经默写出来,接着让他们抄写论语,抄写春秋,反正只要能抄的东西,一个都不落下。识断字……到了他们这个年龄,其实再学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毕竟想考功名也已经迟了,可陈凯之历来是深信,一群有化的官兵,一群盲要有用得多。所以面对着这些丘八们,陈凯之有一种诡计得逞的感觉,他愉快地看着这些人痛苦地在烈日下挥汗如雨,一个个人露出便秘似的表情。而后,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地站得笔直,因为手里拿着铜条的武先生穿梭在一个个之间,其实武先生确实是丘八们的克星,他根本不需要手的铜条抽打,只需要一个眼神,足以吓尿再桀骜不驯的丘八。陈凯之下午的时间是有空闲的,不过他现在做的,却是在修书。没有错,天人阁看的许多书,他都记在了脑子里。而现在,他希望在山办一个图书馆,这个图书馆的建筑,乃是飞鱼峰最恢弘的建筑,在陈凯之的设想,明是从书籍开始的,飞鱼峰的人不但要懂化,能够识断字,陈凯之还需要大量的书籍来填充这里。这些书籍,将来可以让丘八们借阅,又或者可以有其他的用途。除了那些秘史,陈凯之一概不感兴趣,因为太祖高皇帝已经逝去了太多太多年,先皇帝有几个儿子,和陈凯之没有任何关系。陈凯之的书籍,更偏向于实用。他默写下的书,有兵书,有各地风土人情的见闻杂记,有一些弓弩的制造之术,还有一些舆图,这些杂书,如今已经销声匿迹,再不被各国所容,甚至认为,这是有害的,读书人,只需要读圣贤书可以,一部论语即可走天下,而陈凯之的山,毕竟也没什么读书人,所以他不在乎。他默写了一本本的书,而后请了抄写的人再抄写几份,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藏,默写的过程,顺便也练习自己的行书,至少在这段时间,陈凯之的字从前要漂亮了许多。不过他发现,自己要忙碌的事太多太多了,如,一群猪仔被运了山,下鱼村里变得热闹起来,新修的猪圈规模不小,而且猪还可以散养,这意味着,飞鱼峰养猪场的规模将是巨大的,陈凯之面对一只只猪仔,开始琢磨他的阉割技术了,自然,这一方面他并不熟,于是专门行了洛阳城里的‘刘一刀’师傅来。刘一刀师傅是祖传的刀手,专门干的活,便是将一个个男人变成一个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他了山,看着一群猪仔,倒吸一口凉气:“公子,小人只会阉人,不会阉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