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在后世之人眼里,君权是独一无二,任何人都不敢轻易冒犯的。!可实际,任何一个皇帝的权力,虽是口口声声受命于天,却都来自于臣民。当臣民们对你深信不疑,将你视为君父时,那么这个权力,便可畅通无阻,自这洛阳的正德殿,可在一月之内,影响到千里之外一个小小的村落。即便是天子,也为无数的利害关系所束缚。譬如言论。譬如堂而皇之的道理。譬如大臣们错综复杂的关系。譬如宗室。这个世,从不曾有人可以随心所欲,除非你已什么都不在乎了,否则,你即便是动怒,也得憋着,即便你是真龙,也得盘着。如苏芳,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其实许多人都听出了他对君的冒犯,可他的话……没有错!他完全是为了大陈朝的安危,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难道你陈凯之去送死了,他们还要带着一群人去送死不成。明智的选择便是迎接那位皇帝。所以他凛然无惧,难道因为自己的建言不入陛下的耳朵,陛下可以惩罚吗?这样的君王,和昏君又有什么分别?那么大不了,挂冠而去罢,都到了这个份,似乎继续留恋这内阁大学士之位,似乎也没有了多少意思。陈凯之却显得极耐心,高高的面南而坐,让陈凯之这时明白,为何古代的君王为何如此了,因为唯有坐在这里,底下的群臣才可以一览无余,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和反应,都可尽收眼底。陈凯之心知,今日这场‘君臣之辩’,本质,并不只是陈凯之和苏芳之间的仇怨,这一幕,宛如一场戏,每一个人都在试探着天子的深浅。倘若陈凯之恼羞成怒,面对苏芳大声咆哮,痛快倒是很痛快了,甚至来个直接拖出去砍了,似乎也很解恨,足以让人生出忌惮之心,可陈凯之也明白,后遗症也会非常明白,因为这样快意恩仇的言行举止,对于百官和臣民而言,只会令其生出忧心。可若是陈凯之默不作声,任这跳梁小丑如此,那么君权不免要遭受动摇了。陈凯之抚弄着案牍,一双眼眸浅浅眯着,看着苏芳,目光露出渗人的寒意,可他那张清绝的面容却是露出心平气和之色,他嘴角浅浅一勾,淡淡道。“是吗?只是因为如此?可是,朕却得知,苏卿家和关有联系,早和关有过私下的媾和,苏卿家,朕说的对不对?”此言一出,殿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陛下没有选择动怒,可见陛下即便如此,还保持着理智;可与此同时,陛下却抛出了这个罪证,意义不同了。你苏芳可以提意见。但是你私下和乱党媾和,这是叛逆了。听闻陈凯之的话,苏芳的脸色微微一愣,一双眼眸转动着起来,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听到的。可是,他知道这个是真的,陈凯之是掌握了证据,因此他心头一震的同时,内心却是极快的计算起来。自己有什么把柄吗?不,不应该的。在此之前,苏芳确实和关的杨家有过联系,只是这个联系,极其机密,即便是书信往来,过手之人,也不超过三个,这三个人,无一不是心腹的心腹,断然不可能有背叛自己的可能,即便是锦衣卫和明镜司,也绝不可能知道这些内幕。既然如此,那么陛下何以说出这些话来?除非……这陈凯之是在故意试探自己。不错。想到这里,他心大定,却是气定神闲的,朝着陈凯之徐徐开口说道。“陛下,臣乃内阁大学士,如何会和乱党媾和,臣赤胆忠心,对陛下绝无异志,陛下此言,对臣而言,实是诛心,倘若陛下如此信不过臣,臣心痛如绞,莫非陛下要臣以死明志吗?”他这话,说的可谓是悲愤。差将自己喻为干和魏征了。表面是顺从,可实际,却一副陛下想要如此栽赃陷害一个忠臣,那么,臣宁愿去死,也不肯受此侮辱了。现在,陈凯之只剩下两个选择,要嘛是你要死去死吧,几乎可以想象,这一句出来,会有多少人兔死狐悲,又有多少人,认为陛下此举,竟和商纣王没有分别。而另一种选择,则是陈凯之立即虚心认错,表示自己不过是失言,请爱卿不必介意。当然,诚恳的说出这番话,倒是能令人欣慰,可这对陈凯之的威信而言,打击却是致命的。陈凯之没有动怒,依旧是笑了,一双眼眸越发认真的看着苏芳,眉头轻轻挑了起来,淡淡开口说道。“是吗,卿家认为这是诛心,那么,又为何还要勾结杨氏?”依旧还是死咬着这不肯撒手。苏芳一点也不惧,而是正气凛然的道:“臣若勾结杨氏,天诛地灭!”此时连陈凯之都不得不佩服苏芳这等老油条的厉害了。无论是到了什么份,他永远是一副赤胆忠心、仗义执言的样子,永远都是一副忠臣附体,好似只要陈凯之对他稍有一点斥责,都会成为昏君一般。这样的真是厉害,让人都不敢轻易对付了。那这只是旁人而已,他陈凯之却是不怕的。陈凯之依旧笑着,一双璀璨的眼眸透着得意之色:“朕等的是你这句话。”苏芳听罢,微微皱眉,他心里百般的想着,陛下何以如此认定呢,他不可能会有什么真凭实据,这一点自己任何人都要小心,他断无可能露出任何的马脚。所以他依旧一副赤胆忠心的模样,正色道:“陛下若是不容臣,臣愿引颈受戮,可陛下斥臣不忠,臣万万不敢接受,臣愿请死,亦不愿受辱!”到了这个时候,却听啪的一声。这一声实是干脆,而且过于突兀,以至于让百官纷纷抬头,朝着声源处看去。却见陈凯之狠狠的拍案。而陈凯之的手掌,何止有千钧之力,以至于这御案,竟是承受不住,咔的一声,竟是断为两截。龙颜震怒,任何人都可以自陈凯之的眼,看到杀机,这重重杀机在眸闪烁着,令人心生寒意。苏芳想要议和,固然许多人不认同,可他毕竟是内阁大学士,却因为如此,陛下却认为他与乱党私下媾和,这便是要杀人的大罪了,如此,难免令人认为,陛下的行为有些过分了,不合礼法。现在见陛下怒不可遏,竟是长身而起,一身杀气,满面冷笑,许多人心里发寒。苏芳则抬眸,凝视着陈凯之,都到了这个份,即便此刻求饶,也没有了意义,他这等老油条,深知今日他与陈凯之之间有越多的‘争执’,反而到了关,说不准越得信任。陈凯之却是冷笑:“那么,你来告诉朕,这一封书信,是怎么回事?”陈凯之说着,直接从袖取出一封书信,啪的一声,丢在了殿下。那书信犹如落叶一般在空飘荡了一会,便落在了地板,落在了众人眼前。书信……果真竟是一封书信。满殿哗然起来。原来大家以为,陈凯之只是想要借机除掉苏芳,可现在……竟没来由的有了书信……莫非……苏芳也是一愣,他倒没有大意,而是疾步前,捡起了书信,这书信……竟是如此的面熟。他身子打了个颤,面露出极古怪之色,随即取出了信笺,一打开,他脸色瞬间的苍白如纸了。这封书信,何止是面熟,简直是太熟了。因为这封书信,本是自己所写的。里头虽没有什么太多犯忌的话,却有不少,都是对杨氏的寒暄,虽没有太多实质性的内容,用词也是模棱两可,可这封书信,本是在关叛乱之后发出,下头还有日期,这关杨氏,已经被列为了叛贼,自己无论写出任何书信,都不合适。苏芳的瞳孔收缩,不可置信的看着陈凯之。自己的书信,怎么会出现在陛下手里。绝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负责送信的人,乃是自己的侄子,这个侄子,办事一向稳妥,而且他与自己,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断不可能出卖自己,这等重大的书信,乃是自己的侄儿亲自送的,绝对是万无一失,锦衣卫和明镜司,算是有通天之能,如此机密的事,也断不可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而且,侄儿送出了书信之后,也很快快马回来禀告,也早说了,一切稳妥,并没有任何的问题。既然如此,这封书信,怎么在陈凯之的手里呢?他顿时脸色变了,目光透着满是难以置信,整个人都害怕起来。只这一封书信,足以堂而皇之的教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了。他心乱如麻,发现自己捏着书信的手,竟在颤抖。仿佛自己一切,都已大白天下。他目依旧还在震惊,又似乎在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最终,他咬了咬牙,立即拜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