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搞笑的吧。”瑞恩再次轻笑了起来,自嘲地撇了撇嘴,“你知道,当你知道……”眼神又一次地出神了,似乎大脑的运转速度也开始放慢了脚步,但即使如此,没有补全的话语还是清晰地传递出了意思。
知道死亡终究会来临,这是一回事;知道死亡来临的确切时间,这是另一回事;知道死亡的日期就是今天,这又是一回事。
那大片大片的茫然和空白,只是苦涩难当。
然后眼神的焦点重新凝聚,再次回过神来,“问题就在于,我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声音渐渐地渐渐地微弱了下来,几乎变成了呢喃,他的坚强、他的镇定、他的专业、他的理智,所有的所有都在这一刻崩溃,解开了面具和皮囊,最真实的自己赤果果地展现了出来。
一句“非常非常害怕”,低低的声音就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脆弱而慌乱。
“没有人会悼念我,也没有人会为我祈祷。”瑞恩静静地说道,耳边传来了安宁刚哼唱着摇篮曲的歌声,似乎正在呵护着婴儿入睡,宁静而平缓。
眼底深处的悲伤就这样一点一点凝聚起来,化作了一滴晶莹透亮的泪珠,悬挂在睫毛之上,越来越多、越来越重,最后睫毛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承载住重量,就这样掉落下来,一颗,接着一颗,清晰分明。
可是,表情却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正前方,透露出一股深深的茫然和无力感,与泪水的凝聚形成了鲜明对比,就好像……灵魂已经死亡,但身体还在反应一般,那种行尸走肉的空壳感将悲伤和痛苦的绝望迸发到了极致。
从医学角度来说,人体宣告物理死亡之后,但生理的反应并不会立刻停止,最直观的例子就是,指甲和头发还将会持续生长,仿佛灵魂已经消散,但躯壳依旧存在。
现在的瑞恩就是如此。那种悲伤,成倍成倍地汹涌而至,将坚强的外壳彻底打破,暴露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
微微停顿了片刻,视线轻轻上移,似乎注视着无线电,然后就可以穿越时空,与安宁刚面对面地交流,专注而认真地询问到,“你会为我悼念吗?你会为我祈祷吗?还是说已经太晚了?就好像我错过了我的家人一样……我失去了他们。”
简简单单的一个“lost”,没有任何重量的词汇,却在那平静的语调之中透露出一股浓浓的唏嘘和悲哀,没有多余的解释,也不需要多余的解释,整个故事就已经变得完整,将内心深处的后悔和遗憾全部展示出来。
“我想要为自己祈祷,但我从来不曾祈祷过,因为……”瑞恩的话语再次停顿了片刻,眼底滑过一抹浅浅的笑容,似乎唤醒了回忆,“因为从来没有人教会过我。”隐藏在话语背后的寂寥和落寞,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从来不曾。”
“梅迪?”安宁刚的呼唤声隐隐约约、含含糊糊地传来,然后还有一阵婴儿哭闹的声音传来,安宁刚立刻开始哼唱着摇篮曲,安抚着睡梦之中惊醒的婴儿。
瑞恩的表情忽然就愣住了,几乎是在刹那之间,眼底的震惊和错愕缓缓地满溢出来,而后化作了无可救药的悲伤,他就这样死死地咬紧牙关,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毫无预警,也束手无策,几乎哭到无法自已,彻底失去了控制。
没有任何声响,只是看到泪水一颗一颗地往下掉落,那微微颤抖的嘴角将压抑的情感彻底爆发了出来。他试图张口发出一点声音,但嘴唇只来得及蠕动一下,随后就再次紧紧地抿住,牢牢地将所有的哽咽和哭喊都吞咽了下去。
即使满嘴苦涩,即使满嘴血腥,即使满嘴酸楚。
婴儿,初生的婴儿,生命最原始也最美好的形态,蓬勃而生动,茁壮成长,拥有一股打破所有壁垒的强大力量,让人向往,却也让人恐惧。
脑海之中,不由浮现出了弟弟出生的模样,他想起了弟弟,想起了弟弟新生的孩子,想起了面容渐渐模糊的家人。
他试图远离那些羁绊,向往更高层次的生命和希望,却殊不知,他的追求始终就在身边,宇宙最玄妙最伟大的秘密就在自己的身边,最终,他一步一步走向了死亡,与原始的蓬勃生命力渐行渐远。
他所坚信的世界,他所拼搏的世界,他所拥有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仿佛可以清晰地看到整个宇宙毁灭的过程。如同大爆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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